八十岁的老贵妃突然被翻了绿头牌。那个半世纪没见的老皇帝居然还记得我。
已失宠了50年,如今却要拖着老腰给他侍寝?呵,老东西,当年弃我如敝履,如今想来睡?
晚了!01我手忙脚乱地翻出箱底那件褪色的红裙,轻轻拍去积尘。
原来时间真能把鲜活的红色熬成黯淡的赭石。五十年未曾启封的绸缎泛着陈旧的香气。
看着铜镜里的银发和皱纹,竟不知该往脸上涂多少胭脂。这时外头就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
没想到这老东西腿脚倒利索。玄色龙袍扫过门槛,惊得我手中胭脂盒啪嗒坠地。
那道挺拔身影裹挟着熟悉的沉水香走近。"许久未见,秋贵妃还是这般慌乱。
"他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许多。我望着那双依旧明亮的眸子,想起初入宫时,
他也是这样笑着看我打翻茶盏。喉头涌上的话转了又转,
最终化作一句:"陛下今日批折可累?"他指尖轻叩案几,"五十年了,
你还是学不会问些要紧的。"话音刚落,殿内空气骤然凝滞。我盯着他袖口新绣的暗纹,
倒比当年那件被我缝坏的衣服华贵千百倍。思绪不由自主飘回那个清晨。我握着银针的手,
金线在破洞处来回穿梭,满心只想把衣襟缝得完美无缺。不曾想竟将绣花针遗在衣襟里。
谁知早朝时那银针竟扎破了他的......自那以后,恩宠尽失。起初我也试过挽回。
跪在雪地里、手抄佛堂中的经文,终究抵不过帝王心海底针。后来我便学会了与寂寞共生。
这五十载春秋,慕秋宫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从明艳动人的贵妃,变成了满头华发的老妪。
说来也怪,他虽不再召见,却始终未废我位份。想来不是顾念旧情,
不过是......忘了罢。今夜他突然驾临,倒让我手足无措。难道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真要......?榻上,我们像两具木乃伊般僵直平躺。他先是勾住我的手指,
再是搂住我的腰,然后将脸贴在我颈窝。最后......鼾声渐起。我望着帐顶的花纹,
哭笑不得。这老东西,撩完我就睡......我忽然想起五十年前那个暴雨夜,
他也是这样将我圈在怀里,然后......彻夜未眠。现在我听着身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他忽然在梦中呓语,"娘子......"我心头一颤。自他登基那日起,
再没听过这个称呼。我恍惚间又回到那年花轿颠簸的夜晚,盖头下的红烛摇曳,
他挑开盖头时说的那句 "娘子"。原来我们都骗不过时光,当年说要白头偕老。
如今真的白头了,却差点走散在岁月长河里。02梦里,
我回到了我们的初识……那是六十九年前了。我是个流浪儿,那晚我趁黑去了城南乱葬岗。
十一岁的我拿着锈刀,在尸堆里翻找能换钱的财物。谁知刚从一个死孩子腰间摸出块金令牌。
兴奋着今晚收获不错!正要放进怀里,忽然间一只冰凉的手抓住我的脚踝,"把东西还给我!
"我惊恐地回过头,竟然诈尸了。啊,我尖叫一声,一脚踢在少年"尸体"身上。那个夜晚,
我被"尸体"追得满街乱窜,最后被逼进死胡同。"不要,冤有头债有主,
你去找害你命的人吧?"我闭眼叩拜。"闭嘴"他把我按在地上,翻遍我全身上下,
都找不着那金令牌。我一把揪住他袖口:"你摸遍我身子,
传出去我这清白身子往后怎么嫁人......"他顿时慌了手脚,
涨红着脸:"你若不嫌弃,日后便跟着我。等我长大,给你个名分。
"我打量这个比我矮半头的少年:"做妻还是做妾?""做妾,你出身低微。
" 他话音刚落。"我要当正妻,我只做正妻的!""胡闹!
你这样的出身......"我就晃了晃藏在袖中的金牌,"可若想要回这宝贝,
怕是得改口。"他脸色变了变,终于不情不愿地点头。月光为我们作证,
我们对着满天星斗拜了天地。他叫钧野,取于雷霆万钧,旷野无疆之意。我叫秋菊,
恰逢当时秋天的菊花盛开。当夜我带钧野回了我的"宅院"——城南墙角搭的草棚。
逼仄的空间让我们不得不紧贴着躺下。他忽然问:"知道今晚是什么日子吗?""啥日子?
""洞房花烛夜。"见我一脸茫然,他又解释道,"就是夫妻头一晚同寝。""那要做什么?
"他耳根突然红了:"奶娘说......等我长大些才教,等我学会了奶娘说的那些事,
定会好好待你。""那你娘呢?"黑暗里传来钧野压抑的抽泣声。我马上将他搂进怀里,
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就这样相拥而眠。日子在烟火气里流转。既成了家,
日子总要过下去。钧野再没提过金令的事,只嘱咐我好好收着。原本想偷偷典当了,
可看他那凶巴巴的眼神,我还是歇了心思。多个人多张嘴,我们偷摸拐骗得更勤快了。
起初钧野还端着架子,后来饿极了,也跟我学了不少"手艺"。说来也怪,这小子身手了得,
有他相助,我们的"生意"越发红火。今天顺只烧鸡,明天摸条腊肉,竟也吃得油光满面。
两年多的时间匆匆而过,钧野比我高了,在草棚里越发转不开身。"该换个住处了。"他说。
我正为难得挠头,却见他神秘一笑:"等着,为夫要做桩大买卖。
"那晚钧野带回一颗夜明珠,高兴举起来:"娘子快看,这宝贝能换间房子和好多粮食了。
"我开心地抱住他:"夫君,你真厉害!哪里来的?"他顿了顿,笑道,
“从当朝丞相家偷来的......”我们用这珠子换了间茅屋,添置了桌椅床榻。
钧野说:”余下的银钱要攒着,往后养孩子用。""夫君"我好奇道,
"咱们的孩子打哪儿来?"钧野皱着眉,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许是还没长熟呢。
"我信口胡诌,"像地里的庄稼,时候到了自会结果。""总会来的。
" 他将我往怀里带了带,"就像我当年抓住你,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
"“嗯”03我们总算有了张像样的床榻。钧野长得飞快,转眼就比我高出一个头。
他总爱抱着我,"抱着你,连梦里都有糖糕的甜味。"我缩进被角,悄悄红了脸,
快十四岁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有天半夜,我突然被他惊恐的喊声惊醒。
钧野拿着染血的帕子僵在床边,往日清亮的嗓音都破了音:"娘子!
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血?"我低头看着浸透的寝衣,"是不是我偷吃供果遭了报应?
是不是要死了……"我俩抱在一起,哭作一团。最后还是钧野先镇定下来,
背起我就往医馆跑。老郎中检查后,摸着胡须将钧野拽进内室。他们在里面聊了很久。
我蜷缩在长凳上,数着梁柱上的裂痕,我在外头胡思乱想,连自己的后事都盘算好了。
直到熟悉的脚步声响起,钧野背起我回家,我摸到他后颈冒出了薄汗。
他微笑道:"老郎中说这是女子长大的征兆,往后...往后我更要把你护在手心。
"趴在他宽厚的背上,我才惊觉当年那个小男孩,已经长成能扛起风雨的少年郎。
日子如流水般淌过。钧野的嗓音越来越低沉,下巴冒出了胡茬,稚气褪尽,
愈发显得轮廓分明。有次我打水回来,
听见隔壁小媳妇们窃窃私语:"这家的郎君生得真俊......"我的生辰到了,
钧野带回来半斤酱牛肉,还弄来一壶桂花酿。烛光下,我们你一口我一口,喝得满面红光。
九月廿三的月光格外温柔,坛中米酒映着烛光泛起琥珀色。他坐在桌子对面看我,
眼神变得滚烫,"娘子可知,你现在很勾人?"不等我嗔怪,他突然将我拦腰抱起。
"你、你放我下来!"他凑在我耳边轻声道:"不要生气,
今夜该是我还你一场真正的洞房花烛。"......次日清晨,我背对着钧野生闷气。
他晃着手中油纸包,里面是新烤的枣泥酥:"好娘子,为夫知错了。快吃,
这是你最喜欢吃的。我一大早就去排队买了。""哼""全京城最好的裁缝铺子,
正等着给我的新娘子量尺寸呢。""真的吗?"我忽然想起隔壁新娘子那身红嫁衣,
"那我要条红裙子!"绸缎庄里,当绯色云缎滑过指尖时,我几乎不敢呼吸。好滑,
好美的布料。钧野将沉甸甸的银锭拍在柜上,"要用最好的金线绣并蒂莲,
照我娘子的身形做。我娘子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三日后,
当我穿着新裁的红裙在院中转圈时,钧野看得眼睛都直了。
半晌才喃喃道:"我娘子人比花娇!"这些年他常买旧书来读,我笑问:"莫非想考状元?
"他忽然紧紧抱住我:"娘子,我发誓不会再让你受苦。"我不明白他哪来的底气,
也不多问。能活到今天已是老天开恩,我哪敢奢求更多,"咱们永远在一块儿好不好?
"钧野笑眯眯的,"永远是多久,说个年岁吧。""那......到我八十岁?
"他笑着与我拉钩:"一言为定,为夫一定陪娘子直到白头。"04一年后,
一场变故打破了我们平静的生活。老皇帝驾崩了。国丧期间,京城处处挂着白幡,
百姓们不能穿鲜亮衣裳。我只能把那件心爱的云缎红裙仔细叠进樟木箱。钧野见了,
轻叹:"等过了这阵,再穿给我看。"对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来说,谁坐龙椅都一样。
可他却变得愈发沉默,常常深夜独坐,眉头紧锁。有次我半夜醒来,见他对着窗外出神,
好像换了个人。"又在想什么?" 我起来拽了拽他的衣袖。"娘子怎么醒了?
"钧野才回过神,神色立刻柔和下来。"你不在,被窝冷。"我娇嗔一声。
他伸手将我揽进怀里:"那我是该给你换个暖和的住处了。"这些年他的胸膛越发宽厚,
我总爱像小猫似的蜷在他心口。"那块金令牌......"他忽然开口,"还在吗?
""在箱底压着呢,我可不敢动。"我强作轻松,心里却猛地一沉。"明日取来给我吧。
" 钧野指尖划过我手背。"那金令牌被我裹了三层软布,磨得边角都光滑了。
"我故意拧他胳膊,"可不许拿着它跑了。"他低笑出声,吻了吻我耳垂:"跑哪儿去?
你这小娘子早把我缠得死死的。"第二天早上,我拿出金令牌,
钧野对着它看了足有半个时辰。阳光照在龙纹上,竟泛出刺目的金光。几日后,
我正在灶台前忙活,忽听门外马蹄声震天。推门一看,
黑压压的官兵已把茅草屋围得水泄不通。领头的老者身着紫袍玉带,看了一眼我就移开目光,
目光却直直射向屋内。"钧野,你快出来!" 我害怕了,扬声喊道。他趿着布鞋出来,
头发还乱糟糟的。那老者却猛地睁大眼睛,直到钧野将金令牌掷在他脚边,
他才扑通跪倒:"老臣孙耀南,参见皇太孙殿下!"其余官兵一齐跪下,
:"参见皇太孙殿下!恭迎皇太孙殿下回宫!"我手里的木勺 "当啷" 落地。
看着他破旧麻布衫上的补丁,可他举手投足间那股与生俱来的贵气,让我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这些年,辛苦丞相了。"他扶起孙耀南,转头望向我。"你要走?" 我扯住钧野的衣袖,
傻傻地问:"能不走吗?"他反手握住我的手,掌心温热如旧:"你得跟我一起走。
"我磨磨蹭蹭地收拾行李,
指尖划过灶台的裂纹、床脚的刻痕——那是去年他量身高时划下的记号。
我舍不得这个装满回忆的小屋,可更舍不得他。最后,我从樟木箱底抽出那件红裙,
塞进布包袱里。马车缓缓驶入宫门,钧野一直握着我的手。我望着朱红宫墙,恍如梦中。
这个我曾远远看一眼都要被驱赶的地方,如今竟要成为我的归宿。
05宫里的烛火总比茅草屋的亮堂,却照不暖空荡荡的寝殿。四夜孤枕难眠,
我数着窗棂上的雕花,摸着樟木箱里的红裙。钧野送的这件衣裳,
倒成了我在这深宫里唯一的念想。第五日晚上,殿门突然被推开。
我险些认不出那个被众人簇拥的身影——玄色龙纹锦袍映着烛火,金冠玉带熠熠生辉。
那金线绣成的龙纹在烛火下张牙舞爪,衬得他眉眼间的威仪愈发迫人,
竟让我忘了该如何开口。待宫人退尽,钧野才卸下那身威仪,
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蹭到我身边。"娘子,还在生闷气?" 他走近我身边,"再不理我,
我可要学当年在胡同里那样,抱着你腿哭了。"熟悉的无赖语气撞碎了隔阂。我扑进他怀里,
捶打着他结实的胸膛:"五天!整整五天!你是不是被宫里的妖精勾走魂了?""哪敢。
" 他胡茬蹭着我额头,"先帝的灵柩还停在太和殿,大臣们盯着我日日守灵,
他们拽着我去太庙祭祖,还要接见那些老头子......"钧野忽然低头轻咬我耳垂,
"夜里闭上眼都是你的样子,好想你,不信你摸,我这心还在为你跳呢。
"龙涎香混着他的气息漫过来,我望着他的眉眼。忽然想起那年他偷来夜明珠时,
也是这般亮闪闪地看着我。"你真要做皇帝了?" 我指尖划过他胸前的龙纹。
钧野拉我坐到床上,终于道出埋藏多年的秘密。原来他父亲本是太子,
却因皇帝宠信钟贵妃而遭诬陷。那年东宫大火,几乎所有人都被困,烧死了。
只有八岁的他钻过狗洞逃生,混在运尸车上逃出皇宫。那块金令牌,正是皇太孙的信物。
"丞相怎知你还活着?"我突然想起什么,
"那年夜明珠......"钧野赧然一笑:"那夜其实是去寻丞相求助的,
我不是想给你一个家嘛。"原来这些年他并非孤身一人,
而我却傻傻地以为只有我们相依为命。那个茅草屋,从来就不是他真正的归宿。
乱葬岗的相遇不是偶然,丞相府的夜明珠也不是巧合——他早在八岁那年,
就把性命系在了那枚金牌上,系在了卧薪尝胆的隐忍里。"明日我登基后,你便是皇后。
" 钧野指尖抚过我眉间,"当年草棚里答应你的,一字一句都作数。
"我望着他眼中跳动的烛火,忽然问:"那宫里的三千佳丽呢?
"他捉住我不安的手按在胸口:"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龙袍下的心跳沉稳有力,
倒和当年在茅草屋时一般无二。我扯了扯嘴角,将脸埋进他衣襟。龙纹再凶,
终究裹着我熟悉的体温;金冠再重,他低头时眼里的光,依旧是属于秋菊的钧野。
只是这大殿的金砖太凉,不知往后的日子,能否焐出茅草屋的暖意来。06第二日,
登基大典的礼乐声穿透宫墙时,我正对着铜镜发呆。铜面上映出的人影穿着簇新宫装,
却掩不住眼底的茫然——那个曾和我分食一块麦饼的夫君,如今已是受万民朝拜的帝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