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杀了我。”“他们是谁?”“他们是你我他。”1恶人自有天收,可我是恶鬼,
理应下地狱。怨念深重,
久困人世间——我凝视着那些将我杀害的贱种——他们的幸福譬如腐肉。我不会放过他们,
但我终究只是一具灵体,风一吹就散,也许不是风,是它们的屁。无计可施。2我想自杀,
我要自杀!“恶鬼如何自杀?”粗犷的嗓音若隐若现,嘲笑其中。我气炸了!肚子咕咕叫着,
我不是恶鬼,是饿鬼。声音的源头显现,火焰裹挟着他——他向我递来一张黄纸,
上面画着鲜艳的图案。十字架之下,人人扭曲着脸,刻薄地勾勒出黑影的脸型。
其上赫然出现七宗罪:**、暴食、贪婪、懒惰、愤怒、嫉妒、傲慢。“我是往生殿的。
瞧你满头蛆虫,又是个黄脸婆,想必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去你丫的,老娘的怨气写在脸上,
没刻在你屁眼上!!!真是让人犯恶心!他旋转着抛出一团火焰,就这样径直丢在我头上,
燃烧着,地面上落下一些虫类躯体。我麻木着,没有痛觉,四周弥散着香味。
我本不该和他走的。可他承诺宫殿的主人会为我复仇。我听信了他的鬼话。我走了,
被他敲晕扛着走了。他告诉我那处的神秘,是我等怨灵没有资格进入的,
他让我务必对他感恩戴德。因为他,我才有伸张正义的机会。3我清醒时,
几只虾米将我摁在大殿前。“一只恶臭的鬼,谁送来的?”“洁厕虾在公厕里发现的,
发现的时候据说头浸在槽里。”我的头紧贴冰冷的瓷砖,风一阵阵刮过,
听见这话我不乐意了,挣脱束缚,往地上唾了一口。“抽风了是吧!”我环顾四周,
豪华大殿之下,一群动物相对而坐。一群小西斯,拿富贵之地当养殖场,
哪个祖宗十八代的糟蹋东西。动物们相视,其中为首的老鼠愤愤地拍桌子。一眼望去,
尽览无余。“你们这群混账!把这满嘴喷粪的悖时鬼给我丢出去!”动物们呐喊着,
声势浩荡。起初我不以为意,直到我望见身侧的一处刻字:往生殿——十二生肖。我怕了,
鬼的世界什么都是真的。虽说我是恶鬼,但我哪能干得过他们呢。我双手合十跪在地上,
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道歉,并说出了我因何而来。“我饮着绝望死去,小女子只求能够复仇。
”蛇游移至我周身,绕了几圈,一脸傲慢。“够臭的,够丑的。”我不敢反驳。
神圣的龙吐出迷雾,似是原谅了我般昂首道:“倒出你的苦水。”4苦水是倒不完的。
恶魔降临那天大雨滂沱,商场外我和陈斯言像两个无助的魂灵,想寻一个安慰。
我瞧他长得帅,楚楚可怜的,白 T 恤激发了我的保护欲。
于是我将自己的勇敢尽数献出——我脱下防晒衣高举过头顶,跑到他跟前扯了个眼神,
满带笑意地示意:“走不走帅哥?”我觉得自己酷拽了,电视剧也不过如此。他左顾右盼,
分明是不情愿。我不管不顾,把防晒衣盖在他头上,扯着他的胳膊往外跑。我使出了牛劲,
即使我连瓶盖也拧不开。我对他一见钟情,幻想的粉色泡泡无限繁衍。可他对我很敷衍。
雨水狂坠不止,越来越大,一座泰山压下来。上天也不成全我和他。他撇开我的手,
丢掉我的防晒衣。张口就是:“你男人婆啊?装什么美女救英雄,美丽的童话看多了,
不知天地为何物了?”我的自信心被击垮。我好伤心,我的心碎了,502 也粘不起来。
520 倒是可以。我看着雨水打乱他的发型,更伤心了。他无论怎样都是那么帅,
而自己的廉价化妆品在雨水的冲击下,掉色成女鬼。我捂着脸要跑,他反手抓住我,
就像抓住一只待宰的羔羊。他毫不留情地说:“请活在现实世界里,赚钱买点好的化妆品。
”我呜呜呜呜。“可我心动了。”他用食指堵住我的嘴,
冷笑道:“我们在一起只能是帅哥与野兽,我死也不会和你这个掉漆的残次品接吻。
”他不给我先离开的机会,转身潇洒离去,我抹着眼泪笑了。我看清他 T 恤的背后,
写着他的名字:陈斯言。5天要下雨,娘要跑路。我被丢给家暴的爹,
守着半身残废的狂暴大哥。“你妈那个跑骚货,傍着大款就舍弃儿女跑路,
临了还要我一个大男人来收拾这摊子烂事,我命真苦。”他可真苦,也就胆苦。
王八爹自顾自地破口大骂,骂累了就抽根烟,再骂。再累了,就再抽,如此循环往复。
累到尽头了,开始咳咳咳地吐痰,一口吐到我头上。他怎么不咳死?我的指甲陷进掌心,
心中怒火燃起,可我不敢反抗。我不怨恨我妈,她至少是反抗了,飞走了。
6王八爹越来越王八。那杂种,每逢心情不好就在家里泄愤,我装作没听见。“破鞋,
你那破班没啥可上的,滚回来照顾你哥,以后你就当你哥的老婆。”我跪在地上,
用抹布擦呕吐物的手突然停滞。“老东西你说的是人话?”他抄起扫把,用脚踩着掰下木棍,
用尽吃奶的劲砸在我骨瘦嶙峋的背上。“老子给你吃给你穿,养你那么大,
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你哥这样能娶着谁?”我咬牙切齿,泪水滚滚,三千里也不够我流的。
“你嫁给他啊,父养子天经地义,你俩父子情深啊!”混账不再与我费口舌,
他用行动教训了我的反抗。我被他关进杂物间,血与泪交织,我已经分不清。
纷扰的世界只有窃窃私语、雨亲吻地面。7杂物间只有一扇破窗,
心中无数个自杀的念头冒出来。大不了跳下去,一了百了。但我又做错了什么?何罪之有?
疼痛在潮湿和异味面前不算什么,哪怕我时常处理酗酒后的呕吐物,我还是无法忍受。
现在我怨恨我妈。凭什么不带我一起走?8雨停了。很久没有吃过饭,我的一生从未饱餐过。
一抹阳光打进窗内,我艰难地挪步到窗前。树下,陈斯言倚靠在树干上把玩着篮球,
我想做那颗在他指尖旋转的篮球。“陈斯言,走啊。”一个长发女人优雅地站在他对面,
蹦跳着招手,阳光下的她在发光。我慌乱地蹲下身去,不是暗恋者的胆小,
是怕自己这副模样会吓到他。化妆品掉色已经够吓人了。墙角有一只纸飞机,我捡起,
是小时候被关禁闭时折的。我捡起,往窗外丢。留下两只眼睛偷偷望向纸飞机的飞行轨迹。
命运刮起狂风,纸飞机却稳稳坠机在他的指尖篮球上。9我被放了出来,是我哥。
他支支吾吾地说些什么,我装作听不懂,我厌恶他到极点。没有他,我何曾会落得如此下场?
相处那么久,我又怎会不知他在说什么?他拼命向我道歉,眼角的泪倾泻,
鼻涕拉扯出一条线,直直挂到地面。“又要让我擦地是吗?”我好像会错了他的意思。
他使出全身的力气,用下巴指向逃离恶魔的出口。当我理解时,一切都晚了。原来那么多年,
我一直不懂他的意思。我怪他,痛苦和怨恨侵蚀着我。他却来救我。一群人从那出口涌进来,
带头的是爸爸,后面是一个老妇人,几个成年男子。“谁让你把她放出来的?
”我爸用绳子捆住我的手,扯到背后。我挣脱着,灵魂却被囚禁。
老妇人从塑料袋里取出一套廉价红婚纱,嘴里神神叨叨念着些什么。
我爸高兴地露出黄黑的牙齿。“我儿今日要娶妻喽!”10礼义廉耻何在?已经不重要了。
我如何才能从这个吃人的血盆大口里逃离?也许我命中该有此劫。可命运却给了我一巴掌,
扇醒我。老妇人掌掴我,逼迫我穿上婚纱,不照做就让那几个男人轮番玩弄我。我只能照做。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虚假的喜悦之中时,哥哥私藏的匕首扎进了爸爸的脖子,
鲜血像喷泉般四溅。哥哥熟练地操作轮椅,将门堵住,够过鞋柜上的特制飞镖,
像儿时他未残疾时同我一起扎飞镖。几个男人一命呜呼。老妇人也难逃。事后,
哥哥咿咿呀呀说了一堆。我惶恐不安,又暗自庆幸。我明白他的意思。我拨通报警电话,
如实向警方告知所发生的一切。哥哥自首了。我回到了妈妈身边。11没妈的孩子像棵草,
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我从一块破玉到一棵野草,再到一块玉,用时三天。
妈妈自是极不情愿的。但法院将我判给了她,她无话可说。
费尽心机、隐瞒人生才嫁入小康家庭,如今却被我的出现尽数拆穿。新婚对象讨要说法。
“我死也没料到自己生下来的孩子,竟是个杀害亲爹的杀人犯!
”妈妈用一块秀美的丝巾抹着眼泪,富裕的生活令她忘却了爸爸的罪行。
“你那么为爸爸感到可惜,你就陪他去死好了,你臀部的伤痕早已经开出花了不是吗?
”妈妈甩了我一巴掌,觉得不过瘾,又从衣柜里扯出新老公的皮带。她将我摁在床沿上,
扯下我破烂的牛仔裤,狂抽我的臀部。我直勾勾地凝视着她,眼神空洞。妈妈似是被吓到,
停下了,假惺惺地同我道歉。12继父是个英俊的中年男子,他只是讨要说法,合情合理。
妈妈编织谎言,冠冕堂皇地说。“我以前结过婚,但这个女儿不是我生的,
是我丈夫偷情在外和妓女生的贱种。”一句轻飘飘地推卸,我在这世上没了依靠,
宝玉又如何呢?继父听后神情隐约变了,他质问妈妈。“那你身上的生育痕迹呢?每次问你,
你总不跟我讲,现在呢?”妈妈暴雨式的哭泣,惊天地泣鬼神。“那个杀人犯,
我上辈子不是个东西,生了这么个东西。”沉寂。我没想到她承认了自己的杀人犯儿子。
却唯独不承认我。人在自我保护时可以撒无数个谎,可以反目成仇,
可以诬陷他人;可以不要女儿,可以随时哭泣。用杀人犯儿子和小三的女儿为自己博取同情。
继父只说一切都翻篇了。这个叫陈雨的男人又何尝不是一个可悲之人。
13继父默许了我的存在,给我买衣物,送我化妆品。他说女人都爱美。他经常加班到深夜,
时常寻不见人影。偌大的房子只有我和妈妈,我不曾幻想过我能住在这样的地方。
感谢杀人犯哥哥,感谢我的好妈妈。14我的好奇心愈发强烈,某天我偷走了继父的钥匙,
想打开一扇紧闭的门。那天妈妈出门买菜,我找好时机打开了那扇门。如果时光倒流,
我不会打开。我选择不进入房间,只远远观望。
入眼是一间卧室——浅蓝色的床单、好闻的皂香味、整洁的书桌、熟悉的篮球。
卧室的主人是一个爱干净的人。我往里瞥,窗户左边悬挂着一面软式飞镖靶,
桌面上零散分布着几支飞镖。我看得认真,不漏过一处。窗户玻璃上破了一个洞,飞镖扎的。
我揉揉眼睛,视线定在桌面的相框上,身体一僵,怔住了。
是陈斯言……此时外面传来钥匙旋转锁芯的声响,我稳住惊慌锁上了门。应该是妈妈回来了。
我塞回钥匙,边伸懒腰边往外走,撞见了陈斯言。怪不得妈妈要买菜。
15陈斯言把我当空气。妈妈向他介绍我,他也只是装聋作哑。妈妈惯着他,我可不惯着。
“你骂人的时候可利索了,现在怎么哑了?”记忆深处的匣子被撬开,他终于认出了我。
他细细瞧我,眉宇一弯,下意识笑了。“早知妹妹如此好看,我哪能如此刻薄呢?
”16日子一天天过,生活终于上了正轨。我因学历受限,只得在便利店当一名收银员。
凌晨换班时我接到一通陌生来电,对方阴沉着嗓音:“你妈出事了,赶紧来今夜想你酒店。
”那是我妈以前工作的地方。如今生活富裕,继父主外她主内,为何突然要回去工作呢?
妈妈有自己的想法。我拦下出租车前往酒店,城市的霓虹在我眼前跳跃,出租车停在路边,
我付了钱下车。酒店招牌老化脱落,我掀起帘子往里走。前台见我来,递出钥匙,
什么也没说。我霎感不对,执意要离开,直到楼梯口探出半个陈斯言的头,我才放下心来。
我跟他上去。我问他我妈出什么事了?陈斯言不说话,抢过我的钥匙开门。
妈妈一丝不挂地上吊在双人间内,白色床单被血迹侵蚀,情趣灯光翻转跳跃。我神情呆滞,
陈斯言抬手遮住我的双眼。一时,警车围住了酒店。
我和陈斯言及酒店工作人员被依次叫入单人间做笔录。一些再简单不过的问题。我恢复理性。
只答复:“我妈时常被爸爸性虐,我说的爸爸是我哥哥杀死的爸爸。”17该死的爸,
上吊的妈,杀人犯的哥哥牢里坐。陈斯言的态度在那天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他每天都回家,
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带我出去看电影、聚餐。我成为他朋友口中的羡慕对象。我不去深究,
至于他为何在酒店现场,又为何对自己那么好。这些都不是我要考虑的,
我没有时间用来浪费。讽刺的是——两个无血缘关系的男人,让我体会到了爱。
那是父母不曾给我的。18妈妈的死并非自杀,是被叔叔骗至酒店侵犯后伪装成自杀的。
哥哥被改判死刑。如果我死了,这个家就团灭了。19旅游是散心的谎言。
陈斯言牵起我的手,漫步在江南水乡,青苔密布的石阶上他高举着外套替我挡雨。
“我甘愿当野兽。”我望着他,小狗眼睛眨巴眨巴,瞧着比我都可怜。毛毛虫在心间作怪,
我红了脸别过头。我们漫步在村落里,身体里经流潮湿。
画室外一群学生正在临摹雨中的睡莲,见到我们羡慕地发出了尖叫。
杂货店老板见我们的惨状,给我们递上一把油纸伞。陈斯言付了钱,我塞在怀里,
但就是不打开。我们就这样顶着外套优哉游哉到酒店,像两只湿漉漉的小狗。
服务员送来毛巾,陈斯言为我擦头发。手心的温度驱散了寒意。双人间有太多不便,
我刻意保持距离,但又被他的肌肉线条诱惑。迷人的脸在灯光阴影下更显立体,
我终是忍不住。20“我明白你在可怜我,施舍我。”陈斯言喉结滚动,靠近我,
逼迫我后退,直到我的腰抵住墙。他手搭在我肩膀上,低下头凑近我说:“我可怜你,
施舍你,但不妨碍我追求你。”昏黄的灯光如同微醺的酒,我咽了咽口水,想推开他。
他却吻了上来。心跳轰鸣,我不再反抗。21日子归于平常,归于热恋。
陈斯言随其父投资经营公司,因家中缺少贤内助,我辞去工作在家中扮演家庭主妇。
家中杂事对我来说太得心应手,继父夸我的手艺比妈妈好。继父不在家的夜里,
陈斯言总来我房间哄我睡觉。他太温柔,故事结束时总会在我额头留下一个吻。
我被幸福包裹,梦也变甜了。22继父请我吃饭,陈斯言没来。
继父单刀直入:“你喜欢我儿子吗?”我向来坦诚以待。“喜欢。”继父对我的回复很欣慰。
“那结婚。”太草率,可我如果想在这个家待下去,也只能如此。
我必须讨好所有对我人生有利的人。况且陈斯言那么好看,既好看,又能当饭吃。
解决了自己的温饱,还有一个温暖的家。继父拍拍胸脯:“那择日不如撞日,就周日。
”23我们领了证。陈斯言对我越发冷淡,我患上了婚前综合症。他不再哄我睡觉。
我给他发消息,他已读不回,我开始监视他的生活。我跟踪他,发现他经常出入一间酒吧,
我用化妆品伪装自己,跟他进去。一个长发女生依偎在陈斯言怀里,我想起那日不堪的自己,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玩弄。一旦提起婚姻这层需要互相负责的关系,他就失去了兴趣。
我装作不知,只为幸福。24婚期如约降下帷幕,我身着婚纱坐在化妆间里被人折腾。
化妆师给我的脖子打散粉,不小心瞥见我藏在婚纱下的陈年旧伤。她一下子捂住嘴,
悄悄地问:“新郎会打你吗?”我不解,摇头。她又说:“我姐姐是律师,你有需要就联系。
”说罢,她拿起眉笔,又在包里掏出便签写上号码。我接过,心怀感激。
要是早些遇上就好了,打我的不是李斯言,是我父母。她显然是怪错了人。25婚礼开场前,
我接到一通电话。是律师,对方告知我母亲留下的遗产。
硬性要求是女儿在结婚之日才可分配,如今时日已到,遗产只有一封遗书和一张银行卡,
以及一些未知的包裹。我怀着莫名的情绪步入婚礼现场,没有父亲搀扶,只身一人。
掌声如惊雷般炸开,我眼含泪水,在司仪的激情朗读下走到陈斯言面前。他展露笑容,
终于不再是那副爱搭不理。陈斯言为我拭去眼泪,我们紧紧相拥,交换钻戒。
欢呼声中我们激情热吻。我幸福地落泪,好幸福。自我欺骗的幸福也是幸福。
26我们将礼金收好,陈斯言和我躺在床上幻想未来。婚后第三天,他去公司忙业务,
我终于有时间去律所。艳阳高照,我的心却被一层黑云笼罩。律师叫我签字,我照做,
他将牛皮纸袋交给我,并帮我将包裹寄去了继父家。我双腿盘坐在床畔,
撕开牛皮纸袋的封条。一封遗书和一张银行卡。诧异中,
我打开了那封遗书——我亲爱的孩子,我的爱只属于你。银行卡里是我这些年来打拼的钱,
密码是你的生日,包裹里是这些年我对你的弥补。字迹恶心,人也恶心。瞥了一眼银行卡,
我继续拆着剩下的包裹,细数一共有二十二个。每拆开一个,我的泪就落下一滴,
包裹里装着的是历年的生日礼物。那些我曾经最喜欢,求妈妈好多遍也得不到的礼物。
活着她不给我,死了倒是一点也不吝啬。我把遗书搓成纸团就水咽下,
带上银行卡准备前往银行查询金额。却被倏然归家的继父给拦住了,他脸色难看,
像吃了一整块姜。27“你想去哪?”我敷衍地说:“散步。
”继父直勾勾地盯着我问:“你妈的钱给你了没?”我装作不知地摇头。
继父沉默地回到房间,我趁此间隙出门。距离最近的银行隔着三条街,既然说是散步,
哪怕是谎言也要走过去。闷热压在胸口,燥热湿了头发。我进入自助提款处,查询卡内余额。
一长串数字出现在眼前,我瞳孔放大,在不可置信中退了卡逃离银行。
妈妈是如何弄到这么多钱的……28我只管做好妻子和儿媳妇的本分,别的我也管不了,
更无心去管。陈斯言偶尔分一些爱给我,我就欣然接受。这是我应得的。
毕竟我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当我认为这个由奇妙缘分组成的家庭也许会幸福下去时,
一桶冷水便浇了上来。继父开始日以继夜地在家酗酒,起初他只是喝闷酒,
到后来他看不惯我,要陈斯言和我离婚。陈斯言不愿意,这事也就作罢。那天我洗完衣服,
继父喝得酩酊大醉,走路踉踉跄跄的。眼瞅要撞向桌角,我便去扶他。他甩开我,
恶狠狠地盯着我:“去你的婊子,我就不该让我儿子娶你。
”艰难修补起来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崩塌。酒后吐真言。我躲回房间,不再出门。
陈斯言来劝我,说继父只是喝醉了酒说胡话,举例他以前对我多么多么好。是啊,
他曾经对我那么好。是我错怪了他?29陈斯言和其父投资的公司破产,
原公司的董事长带着巨款逃往海外,一笔巨大的债务落到这对父子头上。我为他们感到可惜,
又觉得继父活该。可我如今生活在这里。催债电话一个接一个,我们不再吃得起肉,
只能靠菜场略微腐烂的特价蔬菜过日子。日子是苦了点,但陈斯言回头了。
长发女人踢开了他,因为他不再有钱,徒有外表有何用呢?
30继父不喝酒了——买不起酒喝什么?他整日沮丧着脸,不再有以往的精神气。
爬得越快越高,跌落得就越狠。可他们又怎会沦落至此?再不济也不会到这个地步。
陈斯言四处奔波借钱、还钱。他们用钱如水,不再遵循道德,现在却也为这水折了腰。
我问继父:“你完全有能力偿还,我妈说你很富裕啊。”继父大发雷霆,
冲进厨房拿起刀就要砍我。恰巧此时陈斯言回来了,他阻止继父,我才侥幸脱离危险。
可谁来阻止我濒临破碎的心。31我在房里啜泣,陈斯言将我揽在怀里,为我擦眼泪。
我感受到他胸口的热气,心跳声震颤着我。他说:“从神坛跌落的人,
心气没法与低下相匹配。”是啊,他总是有千言万语去维护自己的父亲。
可他也用行动维护了我,就像现在他视我为珍宝。陈斯言多日奔波,精神压力巨大,
看着越发苍老了。少年心气不复存在。我不忍看他如此。
正是此刻的大善心将我推入了万丈深渊。我怜悯的眼神令他春心荡漾,他想占有我,
我推开他。他像一头猛兽撕咬我。我问他:“可我是个低下之人,你为何爱我?”他泄了气,
躺了回去,半天扯出一句:“爱没有原因。”“那我想办法。”我说。
他无奈地笑出了声:“难不成你不是从那深渊逃出来的难民,而是主宰深渊的救世主?
”“因为爱。”32妈妈留下的钱,只需一半就可以还清继父的债。
可我要如何将这笔钱合理地交出去?我没来此处时连饭都吃不饱,谁会相信这笔钱呢?
压抑的情绪在闷热天气里迎来了爆发,我同他们共鸣着焦虑,我深知自己是这个家的一员。
妈妈曾经也是。多日的辗转反复,我决定摊牌,不再藏着掖着。33我在饭店点菜,
要求送家。继父见此情景,耷拉着的脸瞬间展现笑容。鸡鱼肉蛋酒,什么都有。
像是吃了一辈子素的僧人决定要还俗,继父狼吞虎咽,曾经坚守的气质也荡然无存。
我冷静地看着继父享用美食,期待着陈斯言归家。那一刻终于到了。
陈斯言满身是伤地回来了,额头还留着血印。他说催债人把他打了一顿。我的心在滴血,
如果我早些拿出钱来,就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陈斯言望着满桌佳肴美酒,片刻后,
他掀翻桌子怒吼:“我在外借钱还债,受尽冷眼旁观,险些丢了命,你们却在好吃好喝!
”不!不是的,你误会我了。可没等我说出口,陈斯言便一巴掌甩了过来。力度之大,
我只感觉天旋地转,撞击桌角时痛感蔓延开来。34醒来时,更加疼了。陈斯言守着我,
让我不要记恨他,他说自己是被怒火操控,不是本意。我说没关系,
从枕头背面夹层里取出转账的单子。“现在已经到你账户里了,你可以去还债。”我转身,
不再看他。他追问:“你怎么会有那么多钱?”他该问的不是我,而是我妈。
我坦白同他说了一切。陈斯言捂着脑袋跑了出去,我在想,也许他是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
那样也好,他会更爱我。35债务还清,楼道间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被漂白液擦去。
我们吃得起肉了,邻里也瞧得起我们了。厌恶和喜欢,只在一瞬。陈斯言决定去大厂工作,
继父因信用风险无法正常工作,只得每日在家学老妇人们做点手工活。
起初沾点新鲜劲快活其中,时间久了就心生厌恶,他也就不做了,整日喊着:“作死作活,
就那么几个子,不够活的!”我提出回便利店工作,继父一口回绝,
严厉呵斥:“你只能待在家里!”我没有了自由身,整日被囚在家中。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不是吗?36陈斯言很久没回来了,我记不太清了,那次撞击令我的记忆蒙上了一层薄雾。
我常常忘记关闭天然气,水烧到一半就去干另一件事。继父对我的行为很不满。
“你想害死我?”我有些不知所措。我问他:“陈斯言呢?”他反问我:“你都不知道,
我能知道吗?”这事也就过去了。我也不再执着于陈斯言何时回来。37我开始记录,
记录那些我常常忘记的。继父的行为也变得古怪,在我洗衣服和做饭时,
他总是会偷偷进我房间。等我发现时,他就用“床乱了给你铺床”一笔带过。
我自认为关系融洽,默许了他这行为。继父的怒火也停滞了,他开始网购,包裹常有,
东西却见不着几样。他给自己房间添置了一台电脑,又安装了无线网络。
我认为他决定好好生活了。38年复年,日复日,陈斯言在不知道多少个秋天后回来了。
“你去哪了?”陈斯言傻笑,不说话。“我还没疯,你倒是先傻了?”陈斯言还是不说话,
只是将我抱进了房间,他把脸埋到我怀里。他呢喃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半月不见春秋战国。”我抗议。“你爸不让我出门,我好想出去玩。”他仰头凑近吻我,
鼻翼的气息令我头晕,我晃了晃脑袋。今夜,陈斯言真正意义上拥有了我。
他说他想要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我问他女儿不行吗?他说:“那要像你一样的女儿。
”39陈斯言消失的日子里,他奋力为我们的生活拼搏,他取得了上司的信任,
上司说要提拔他。公司给他办了升职宴,要求携带妻子。陈斯言带我冲破继父的桎梏,
我们步伐一致,手牵手走进星级酒店。宴会厅在二十二楼,电梯每上升一层,
他的手就攥紧一些。他说:“怕就牵紧一些。”我也用力,我不想失去他。宴会开始,
同事们瞧见我都说着些客套话,我只好厚着脸皮用微笑回应。宴会进展到一半,
我来大姨妈了。我同陈斯言讲我要去趟卫生间,他喝酒喝上头了,沉浸在前辈们的夸奖中,
迷迷糊糊地应了下来。我先去厕所换了护垫,大概是肉吃多了些,没有那么痛。洗手间隙,
我听见里间传来声响,两名员工在秘密说些什么。我关闭水阀,这才听个大概。
“606 客房死了个人。”“是个长头发的美女。”40陈斯言喝醉了,嘴里嚷嚷着小花。
小花小花,喝醉了酒还要野草来负责。几位同事帮我把他抬上车,我让师傅快些开,
家是回不去了,我找了家在市中心的酒店。我拜托师傅把陈斯言搀扶进去,
师傅多收了我十元。两个前台小姐姐捂着嘴偷笑,瞧着像两个刚大学毕业的实习生。
办理入住后,我没有先去房间,我问前台讨了两杯热水。加入茶叶包灌给陈斯言,
他咳了几下,揉揉眼睛,小狗眼望向我。他羞羞地说:“老婆婆,吃酒酒,睡觉觉。
”41他醒了,但疯了。我看了眼房卡,606,太过巧合。进入房间,陈斯言甩上门,
换了种姿态,一改从前。我好像不认识他了。他当着我的面脱光了,做着一些奇怪的姿势,
我捂住眼不看。“我去洗澡澡了,老婆婆要一起吗?”我骂他有病,他自己一个人去了。
水流的哗哗声盖过一切,陈斯言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一下又一下。我想了解他,我要看,
我不是偷看,我只是为了了解他。426.16“阿言,我在你楼上等得好寂寞。
”那日我与陈斯言在江南小镇,他举着外套为我挡雨,半夜却用套爱着别人。
6.19“你的前半夜被那烂货夺走,后半夜必须是我的!”那夜他哄我睡觉,
在我额头留下一吻。6.22“纸烟酒吧等你,速来。”那夜我瞧见了他俩依偎。
6.29“等你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钱,你就和她离婚。”那日我与陈斯言交换钻戒,成婚。
7.2“我怀孕了。”那日继父骂我,陈斯言维护我。7.5“被我爸发现了,打疼你了吧?
心疼你。”那日他说自己被催债人打了,还打了我。7.6“呜呜呜,都怪我,
不过我们有宝宝了,回去注意安全。”那日我被疼痛扰醒,他在我边上陪我。
7.6——7.21他们没在网络上聊天。7.22“宴会结束后把那个烂货打发走,
606 房间等你。”43浴室水流声停止,我冷静地将手机放回原处。陈斯言裹着浴巾,
用尽最后的清醒走到床畔,随即失去知觉倒下。我给他盖好被子,
从他另一只口袋里掏出一盒烟、一只打火机。我点燃,吸了一口,被呛到,掐灭。好苦。
好苦。我来到浴室,水蒸气还未散尽,我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脱下了衣服——身体的伤痕,
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走吧,你配不上他。正因为我的无能,挽留不住他,他才会另寻她人。
可她明明比我更先认识陈斯言,难道我才是那个第三者吗?不,不会的。44我没怎么休息,
只等着陈斯言醒来,他的鼾声停止,睡眼惺忪的模样瞧着乖巧。他看见是我,身体明显一僵。
“你昨晚没回去吗?”我装作无事,笑出了声:“如果我回去了,喝醉酒的你该去往何处呢?
”“你太好了。”他从床上蹦起给了我一个拥抱,又从衣物里掏出手机,去了浴室。
我是冷静的,但不免有一丝惊慌,怕自己还原得不到位,被他发现。我打开电视调到新闻台,
如我所料,各大电视台已经在报道这起命案。我特意将声音调大。十五分钟后,
陈斯言从浴室出来了,他握着手机的手在发抖。我关闭电视,问他怎么了。他倒是诚实,
又不太诚实。“我有一个朋友死了。”45我指了指门边插着的房卡,揉了揉肚子,
扎起头发露出苍白的脸:“我饿了,去吃早餐。”陈斯言一言不发去取卡,
瞥见 606 的那一瞬间,他没拿稳掉了。我走到他跟前为他打圆场。“宝宝也饿了吧,
都拿不稳卡了。”他忙不迭点头。我的目的达成了。“那我们回家。”饿是假的,
看他反应是真的。46陈斯言一直陪着我,甚至不再去上班,公司的询问电话只来了一通,
从此杳无音讯。人生的戏剧性,不是我们能够诠释的。他自甘堕落,我又何德何能救他,
我自身就是泥潭。继父整日在房间里鼓捣电脑,原本活力的家庭,死气沉沉。
我关注的案件迎来了新进展,我一直在思索长发女是如何死的,却始终没有头绪。
如今杀人犯落网——一名 45 岁的精神病患者,常以乞讨为生。具体还未公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