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沈砚。十年了,这个名字浸透了蚀骨的恨意。此刻,我站在云端酒店的订婚宴上,
身边是盛装的林薇,她的父亲林国栋——我精心挑选的“盟友”——正与江宏远低声交谈。
江宏远,我真正的猎物。空气里浮动着香槟的甜腻和虚伪的奉承,令人作呕。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穿过衣香鬓影,落在露台入口处的江临身上。他背对着喧嚣的宴会厅,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如星河的城市夜景,却只衬得他背影孤峭。
灯光勾勒出他线条分明的下颌,那里绷着我从未见过的、沉沉的疲惫。
心口像被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尖锐的痛感瞬间蔓延开。我猛地收回视线,
将杯中微凉的香槟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
却浇不灭胸腔里那团越烧越旺、名为毁灭的火焰。时机到了。我轻轻挣开林薇挽着的手,
在她疑惑的目光中扯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然后,我整了整领结,迈开脚步,
皮鞋踩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绝的回响,
一步步走向那个被鲜花簇拥的小型舞台。那声音奇异地压下了周围的喧闹,
越来越多的目光聚焦过来。站定在麦克风前。耀眼的追光灯打在身上,
将我的身影投在身后巨大的屏幕上。脸上没有半分即将宣布婚讯的喜悦,
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审判的平静。我缓缓扫视全场,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
最终死死钉在江宏远那张骤然阴沉下来的脸上。“各位来宾,
”我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
“感谢各位今晚莅临,见证我沈砚人生中重要的时刻。”微微停顿,
视线转向脸色骤变、正欲快步走来的林薇和眼神阴鸷的林国栋,
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不过,在宣布婚讯之前,我想请诸位,
一同见证另一件……尘封了十年的旧事真相。
”我无视林薇眼中瞬间涌上的惊惶和林国栋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目光重新锁死江宏远,
一字一句,清晰如冰珠砸落玉盘:“关于十年前,沈氏集团破产清算,
董事长沈青山跳楼身亡的真相。”全场哗然!无数道震惊、探究的目光如同探照灯,
瞬间聚焦在脸色灰败的江宏远身上。他猛地站起身,
手指颤抖地指向我:“你……你血口喷人!保安!把他给我拖出去!”几个保安闻声而动。
“我看谁敢!”一个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是江临!
他不知何时已从露台走到了人群前方,高大的身影像一堵无法逾越的墙,
牢牢挡在了保安与舞台之间。他甚至没有看他那摇摇欲坠的父亲一眼,
那双深邃的眼眸只是死死地盯着台上的我,里面翻涌着震惊、深重的痛楚,
还有一种沉甸甸的、我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
几乎窒息。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他还要挡在我前面?
我强迫自己忽略那道几乎要将我灵魂洞穿的目光,忽略胸腔里那阵撕裂般的钝痛。
深吸一口气,带着十年积压的、刻骨的悲愤和恨意,我从西装内侧口袋,
缓缓取出了那个黑色的U盘。小小的金属物件在强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像一枚淬了剧毒的暗器。“证据,就在这里。”我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荒原上刮过的寒风,
高高举起U盘。“十年前,江宏远先生,为了鲸吞沈氏的核心资产,
利用其作为沈氏最大债权人的身份,在沈氏资金链最脆弱的生死关头,
恶意抽走关键救命资金!同时勾结银行,炮制虚假评估报告,冻结沈氏资产!是他,
亲手将沈氏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是他,逼得我父亲沈青山……走投无路,从沈氏大厦顶楼,
纵身一跃!”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在死寂的宴会厅里轰然炸响!
每一个字都像裹挟着父亲冤魂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镁光灯疯了似的闪烁,
将我那因恨意而微微扭曲的脸清晰地投射在巨大的屏幕上。“江宏远!
”我的目光如同淬毒的箭矢,死死钉在面如死灰的江宏远身上,声音里是淬了冰的剧毒,
“令尊当年怎么吞掉沈家的,今天,我就怎么——原、封、不、动地还给你!”“轰——!
”整个宴会厅彻底炸开了锅!惊呼声、倒吸冷气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记者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向前涌去。林薇捂着脸发出惊恐的啜泣。
林国栋脸色铁青,眼神阴鸷得可怕。一片混乱的旋涡中心,我像一尊冰冷的复仇神像,
等待着江宏远的彻底崩溃,等待着江氏帝国的崩塌。然而,预想中的崩溃并未持续太久。
江宏远眼中竟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怪异的、近乎……解脱的神色?随即,
那怨毒的目光竟然越过我,死死钉在了同样脸色难看的林国栋身上!就在这时,
江临分开汹涌混乱的人群,一步步,踏着满地的狼藉与惊疑,无比坚定地走上了舞台。
他脸上没有任何我预想中的震惊、愤怒或崩溃。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死寂的平静。
那种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咆哮都更让我心惊肉跳,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
江临走到我面前,站定。距离很近,近到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密布的血丝,
和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雪松气息,
此刻却像裹挟着风雪的寒流。“阿砚,”他的声音很低,透过麦克风传出来,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场内大部分的喧哗。第一次,在如此公开的场合,
他用这样亲昵的称呼唤我。那两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耳膜上,
灼痛直达心底。“你做得很好。”他看着我,
眼神复杂如同暴风雨前夕积聚了所有能量的深海,暗流汹涌,“布局精妙,步步为营。
连我……都骗过了。”我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心脏,越收越紧!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U盘,冰冷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却无法带来丝毫安全感。
江临的目光缓缓移开,扫过台下惊疑不定、如同沸水般的人群,
在面如死灰的江宏远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掠过眼神躲闪、脸色铁青的林国栋。“可惜,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息以待,
“你找错了复仇的对象。也……恨错了人。”他不再看我,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多余。
那只骨节分明、曾经无数次在我文件上签下“同意”的手,
此刻从容地伸向他自己同样一丝不苟的西装内侧口袋,
缓缓掏出了一个与我手中一模一样的、闪着不祥冷光的黑色U盘!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全部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怎么可能?!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刺耳的嗡鸣!江临无视我瞬间惨白的脸色,
动作利落地将他手中的U盘插入了讲台侧面预留的接口。巨大的屏幕画面一闪,
跳出了一个视频播放器的界面。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
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轻轻点下了播放键。画面一阵剧烈的抖动,画质粗糙模糊,
带着老式录像带特有的颗粒感和噪点,显然是很多年前监控设备的产物。画面里,
是江家老宅那间熟悉的、摆满了厚重红木书柜的书房,空气都仿佛带着陈年的灰尘味道。
镜头对准了书房门口。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男人踉跄着、几乎是扑了进来。
他头发凌乱不堪,像是被狂风撕扯过,双眼深陷,布满蛛网般的红血丝,
身上那件曾经价值不菲的灰色西装此刻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沾满了灰尘和雨水渍,
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穷途末路、被彻底碾碎的绝望气息。那是……我的父亲!沈青山!
如同被九天惊雷狠狠劈中头顶!我浑身剧震!死死盯着屏幕,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父亲……他怎么会在这里?
在江家的书房?!只见父亲跌跌撞撞地冲到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前,“噗通”一声,
竟是直挺挺地、重重地跪了下去!膝盖撞击坚硬木地板的沉闷声响透过音箱被无限放大,
如同丧钟,狠狠敲击在宴会厅每个人的耳膜上,也狠狠砸在我的心上!他猛地抬起头,
涕泪横流,脸上是崩溃的绝望,对着书桌后模糊的人影,声音嘶哑破碎,
带着泣血的哀嚎:“江董!江董!我求求您!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我……我可以把沈氏的一切都给您!股份!技术!专利!什么都行!
只求您……只求您……”父亲的声音哽咽得几乎无法成句,他双手死死抠着冰冷的地板,
指甲仿佛要嵌进去,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而剧烈地颤抖着,
额头猛地、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那声音像重锤砸在我的太阳穴上!
“求您……救救我儿子!求您了!
他……他得了急性白血病……医生说……说只有国外那个新药……要一大笔钱……一大笔啊!
没有钱……没有钱他就……”父亲泣不成声,
后面的话被彻底淹没在撕心裂肺、如同困兽般的哭嚎里。他卑微地匍匐在地,
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板,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像一个被命运彻底碾碎了脊梁、抛弃在泥泞中的可怜虫。整个宴会厅陷入了死一般的真空。
只有父亲那绝望到骨髓深处的哀嚎和沉重的、一下又一下的磕头声,
在巨大的空间里反复回荡、撞击,像无形的巨手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
也彻底碾碎了我十年筑起的、名为仇恨的高墙!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中那个骄傲、清高、宁折不弯的父亲……怎么会……怎么会为了我……像条狗一样跪地磕头,
涕泪横流地哀求仇人?!巨大的冲击让我眼前阵阵发黑,胃部传来剧烈的痉挛,
痛得我几乎站立不稳。然而,视频画面猛地一转!
场景似乎被切换到了书房外幽暗的走廊拐角。光线昏暗,只能看到模糊的墙壁轮廓。
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男人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带着一种阴冷的、令人作呕的算计:“……江董心软?哼,那正好!老江这人啊,
就是抹不开面子,下不了狠手。这坏人……就由我林国栋来做!”那个声音得意地嘿嘿一笑,
“沈青山那破公司,早就只剩个空壳了,还死撑着当个宝?他那个小崽子要用的药……嘿嘿,
我找人打听过了,叫什么ND-17,贵得离谱!而且根本不在医保!
老江要是抹不开面子抽资?我来!银行那边的关系我去疏通!评估报告?保证做得漂漂亮亮,
让他沈青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趁他病,要他命!等沈氏彻底倒了,那些核心资产……嘿嘿,
江董,咱们三七开,您七,我三,如何?够意思吧?”画面里始终没有出现说话者的脸,
只有一只夹着粗大雪茄的手在阴影里得意地晃了一下。
但那个口音……那个阴险毒辣、仿佛毒蛇吐信的语气……我猛地转头,
充血的眼睛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盯向台下——林国栋!我的准岳父!
那个在我“复仇”路上,假惺惺地提供了大量关键资金和人脉支持,
被我视为“可靠盟友”的林国栋!此刻,他的脸在惨白的屏幕光映照下,褪尽了所有血色,
一片死灰!他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下意识地踉跄后退,撞到了身后的椅子,
发出刺耳尖锐的刮擦声!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如同见了鬼般的惊恐和……被彻底撕下伪装的狼狈!
“轰——!”真相如同一颗在宴会厅中央引爆的核弹!
巨大的冲击波和蘑菇云瞬间吞噬了所有虚假的平静!
惊呼声、倒吸冷气声、难以置信的尖叫声如同海啸般彻底炸开!比之前强烈十倍!
所有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面无人色、试图挣扎辩解却徒劳无功的林国栋身上!
记者们彻底疯狂了,长枪短炮不顾一切地转向了他,闪光灯连成一片刺目的白昼!我的世界,
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粉碎、化为粉末!我精心策划了十年的复仇,
原来是一场彻头彻尾、天大的、荒谬绝伦的笑话!
我视为血海深仇、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敌人,似乎……至少在这段残酷的视频里,
扮演了一个被绝望父亲苦苦哀求的角色?
而我全心信赖、甚至即将联姻、托付“复仇大业”的盟友,
才是那个在背后捅刀、落井下石、真正将父亲和我、将整个沈家逼上绝路的元凶?!
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我昂贵的礼服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胃部的绞痛如同被一条冰冷的毒蛇噬咬,疯狂地蔓延开来,痛得我眼前发黑,
视野里的一切都开始旋转、模糊。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一晃,
下意识地想伸手扶住旁边的讲台边缘。就在这时,一只冰凉却异常稳固的手,
稳稳地扶住了我颤抖欲坠的手臂。是江临。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我的身侧。他没有看我,
只是用那只手支撑着我,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固。他的脸上依旧没有愤怒,
只有一片深沉的、浓得化不开的、仿佛跋涉了千山万水后的极致疲惫。镁光灯疯狂闪烁,
将他此刻的姿态和我惨白的脸清晰地定格:他像一座沉默的山,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我。
在震耳欲聋的喧嚣和无数闪光灯的包围中,江临微微侧过头,嘴唇凑近我的耳边。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愤怒,
只有一片深沉的、浓得化不开的、仿佛跋涉了千山万水后的极致疲惫。镁光灯疯狂闪烁,
将他此刻的姿态和我惨白的脸清晰地定格:他像一座沉默的山,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我。
江临微微侧过头,嘴唇凑近我的耳边。他的声音很低,很沉,
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沙哑和深入骨髓的倦意,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我嗡嗡作响、一片混乱的耳朵里:“看见了吗,阿砚?
”“你恨错人了。”“真正逼死你爸的……”江临的目光越过我颤抖的肩膀,
冰冷地、如同看一个死人般,
落在台下被记者和惊骇目光彻底淹没、如同困兽般徒劳挣扎的林国栋身上。
“……是你现在的岳父。”话音落下的瞬间,我身体里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被彻底抽空。
一直强压在喉头的腥甜再也抑制不住。“哐当——!”一声刺耳的脆响。
手中那只一直紧握着的、盛着半杯残酒的水晶香槟杯,从我无力的指间滑落,
重重地砸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舞台上。晶莹剔透的碎片四散飞溅,如同我粉碎的信念和人生。
暗金色的酒液,如同粘稠的、肮脏的血液,在纯白无瑕的地面上,无声地、绝望地蔓延开来。
我的身体猛地向前佝偻下去,不再是胃部的痉挛,而是从灵魂最深处炸开的核爆,
瞬间席卷了所有神经末梢。视野里的灯光、人影、屏幕上父亲卑微跪地的残像,
全都扭曲、旋转,最终被一片浓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彻底吞噬。“沈砚!”江临失声惊呼,
在我身体软倒下去的瞬间,猛地将我整个人捞进怀里。我的体重毫无保留地压了下去,
额头冷汗涔涔,面无人色,牙关紧咬,发出无意识的、痛苦的抽气声。
这具曾经被他称赞过“像青竹一样挺拔”的身躯,此刻脆弱得像一片被寒风摧折的枯叶,
随时会碎裂。“叫救护车!快!”江临的吼声盖过了全场的混乱,
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嘶哑和恐惧。他紧紧抱着我,手臂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
滚烫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试图焐热我这具冰冷颤抖的躯壳。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里同样剧烈的心跳,那里面盛着的,
是比刚才被我当众捅刀更让他肝胆俱裂的恐慌——对生命流逝的恐慌。镁光灯还在疯狂闪烁,
记录着这荒诞的一幕:复仇者轰然倒下,被他背叛的人,却成了他唯一的支撑和依靠。
林薇发出一声尖利到破音的哭叫,想要扑过来,
却被她父亲林国栋死死地、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拽住。林国栋的脸上已无半点人色,
只剩下穷途末路的疯狂和怨毒,他死死瞪着台上相拥的两人,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像一条离水濒死的鱼。“滚开!都给我滚开!
”江临对着涌上来的保安和试图靠近挖掘“猛料”的记者咆哮,
那眼神里的暴戾和毁灭欲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大步。他不再看任何人,
不再理会这满场由我亲手制造的狼藉,小心翼翼地半抱起我,
在匆匆赶来的酒店保安奋力开出的狭窄通道中,踉跄却无比坚定地冲向电梯口。
他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恐慌,都只凝聚在怀里这具正在急速失温的身体上。
仅仅过去了多久?几个小时?那张曾经意气风发、总是带着温和矜贵气度的脸,
此刻却写满了透支般的疲惫和憔悴。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墨染,
下巴冒出了一片青色的胡茬,头发也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睛,
此刻正紧紧锁着我,里面翻涌着浓烈到化不开的担忧,
以及一种沉甸甸的、劫后余生般的后怕。“我……”我想开口,
喉咙却干涩得像被粗糙的砂纸狠狠磨过,只能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别说话。
”江临立刻制止我,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哄劝的温柔。
他迅速松开我的手,起身倒了半杯温水,细心地插上吸管,小心翼翼地递到我唇边。
“先喝点水,润润喉咙。”温热的液体滑过灼烧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
却丝毫无法浇灭心口那把名为“悔恨”的烈火,反而像是泼上了油,烧得更旺。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越过江凌的肩膀,落在病房门口。
那里站着两个穿着深色西装、神情严肃如石雕的男人,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散发着一种冰冷的压迫感——是警方的人。江临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
低声道,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日常:“警察在外面。
林国栋……已经被控制住了。视频是铁证,他跑不了。”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
没有幸灾乐祸,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深深的疲惫。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缩紧。闭上眼,
父亲跪在冰冷地板上、额头磕出血痕、泣血哀求的画面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
“……救救我儿子……白血病……”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反复扎刺着我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我以为的仇恨,我处心积虑的报复,
我搭上自己的一切所谋划的复仇……原来从一开始,就建立在巨大的、可悲的错误之上!
建立在父亲为我燃尽最后尊严和生命的血泪之上!我不止恨错了人,
我更亲手将那个唯一真心待我、护我、信我、甚至不惜与家族决裂也要站在我身边的人,
伤得体无完肤!将他和他父亲的尊严,在万众瞩目下践踏得粉碎!
胃部又是一阵剧烈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绞碎的抽痛!我闷哼一声,
身体无法控制地蜷缩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和病号服。“医生!
”江临立刻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他几乎是本能地俯下身,
伸出手想替我揉按那痉挛剧痛的部位,带着薄茧的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
却在即将触碰到我腹部的病号服时,猛地僵在了半空!空气瞬间凝固。
那只悬停在咫尺距离的手,像一道无声的、深可见骨的裂痕,骤然横亘在两人之间。
它无比清晰地提醒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提醒着那些无法愈合的背叛和伤害,
提醒着信任是如何被碾碎成渣。江临的眼神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痛苦、挣扎、一丝残留的、几乎要被掐灭的温情,
最终都被一种深刻的、沉重的疲惫彻底覆盖、淹没。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收回了手,
指尖蜷缩起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失血的苍白。他沉默地退后了一步,
在病床边的椅子上重新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标枪,
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全世界抛弃般的孤寂感。他不再看我,
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仿佛永无尽头的夜色。病房里只剩下我压抑的、痛苦的喘息声,
和两人之间那巨大得令人窒息的、名为“过往”的沉默废墟。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医生很快进来,带着听诊器和严肃的表情。检查,询问。江临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像个最称职的旁观者,偶尔用低沉平稳的声音回答医生的提问,交代我的症状。
他像一个尽职尽责的看护者,保持着一种疏离的、得体的、无可指摘的分寸。直到医生离开,
病房再次恢复死一般的寂静。“视频……”我终于积攒了一点微弱的力气,
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自我凌迟,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进入江氏不久。
”江临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无边的黑暗里,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像在叙述一段遥远而无关紧要的往事。“老头子……我父亲,他书房里那套老旧的监控系统,
一直连着……我的私人备份硬盘。”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个同样冰冷的夜晚,
“那天晚上,沈伯父……来找他,监控……就录下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后来,我顺着林国栋那条线,
花了点时间……找到了走廊那段录音。他以为做得隐秘,可惜……他太得意了,
得意到忘了隔墙有耳。”原来……那么早。
早在我自以为天衣无缝地编织着复仇之网、沾沾自喜于每一步算计时,
江临就已经洞悉了一切。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猛地想起江临在办公室里,看着我去翻档案库后,那句带着深意的“你想要的答案,
我这里,永远有最直接的”。那不是警告,那几乎是……一种带着悲哀的暗示。
一种在悬崖边,给我最后回头机会的暗示!而我做了什么?我变本加厉!
我利用了江临的信任,利用了他对我的维护,
利用了他不惜与家族决裂也要站在我身边的那份心意!我把他当成复仇路上最锋利的刀,
最坚固的盾!最后,在万众瞩目的订婚宴上,给了他和他父亲最致命、最公开的一击!
将他给予我的所有信任和庇护,狠狠踩在脚下,碾进泥里!多么愚蠢!多么卑劣!
多么……不可饶恕!“为什么……”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沫和绝望的质问,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不……阻止我?
”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像个自以为是的小丑,一步步走向深渊,
走向自我毁灭的万劫不复?江临终于转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我惨白绝望、写满崩溃的脸上。
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暴风雨肆虐过后、一片狼藉的海面,有深可见骨的痛楚,
有被彻底辜负的失望,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幽暗。
“告诉你?”他轻轻扯动了一下嘴角,那弧度苦涩得令人心颤,带着浓浓的嘲讽,
不知是对我,还是对他自己。“告诉你,你处心积虑要报复的仇人,
其实……可能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该死?告诉你,你父亲……是为了救你的命,
才放下所有的尊严和骄傲,像狗一样去苦苦哀求?”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下去,
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沙哑,“阿砚,那时的你,眼里心里只有恨,
被恨意彻底蒙蔽了眼睛和心。我的话……你听得进去吗?你只会觉得……我在为仇人开脱,
在阻挠你的复仇大业。”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我,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又像是在看一个被心魔彻底吞噬、迷失了太久的孩子,带着一种深重的无力感。
“至于阻止……”江临的声音更轻了,轻得像一缕即将消散的叹息,
带着尘埃落定后的虚无和苍凉,“阿砚,你为这一天,准备了整整十年。你的每一步,
都踩在精密的算计之上,包括……对我的接近,对我的‘信任’。”他顿了顿,
那“信任”二字,被他咬得异常清晰,也异常沉重,像两把钝刀割在我的心上。
“我拿什么阻止?用我的命去挡你的刀吗?还是……用我的真心,
去赌你那被仇恨扭曲的认知里,还有一丝清醒?”他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最后一句,
轻飘飘的,却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捅进我的心脏,然后残忍地搅动!“你恨错人了。
”他最后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如千钧。我猛地闭上眼,
滚烫的液体瞬间冲破了最后的堤坝,从紧闭的眼角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
洇湿了洁白的枕套。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胃痛,
而是源于灵魂深处那灭顶的、无处宣泄的悔恨和绝望!像一只被彻底打碎了外壳的困兽,
只剩下最赤裸的痛苦呜咽。江临看着我无声的崩溃,看着我蜷缩在惨白的病床上,
像个被命运彻底抛弃、打碎了所有支撑的孩子。他放在膝盖上的手,
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似乎想抬起,
想去触碰那颤抖的、单薄的肩膀,想去擦掉那刺目的、滚烫的泪痕。但最终,
那只手只是死死地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个清晰的、带着血丝的月牙印。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看看向窗外。东方天际,
已经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长夜将尽,但病房里的寒意,
却仿佛永远也散不去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江临缓缓站起身,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和沉重。他走到病床边,没有看我的脸,
目光落在我打着点滴、苍白的手背上,那里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林薇来过。
”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平淡的、公事公办的疏离,听不出任何情绪。
“在警察带走林国栋之后。她……情绪很激动。”我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依旧没有睁开眼。
林薇……那个被我当作棋子,利用她的感情和家族势力,
最终也因为我而家族倾覆、父亲入狱,同样被我狠狠伤害了的女人。
我连对她说一声“对不起”的资格都没有,那三个字在她面前,轻贱得如同尘埃。
“她让我转告你,”江临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复述一段冰冷的公文,
将那诅咒一字不差地传递过来,“‘沈砚,你们会遭报应的。
’”我的指尖在薄被下猛地抽搐了一下,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江临沉默了片刻,
似乎在斟酌词句,又似乎只是单纯地停顿,让那诅咒的余音在冰冷的空气中消散。最后,
他低声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的、冰冷的寒意:“你父亲……当年给你用的那种特效药,
ND-17,在当时确实是天价,而且……有极其严格的全球配额限制。
林国栋通过他在海外的关系网,截断了所有你能接触到的合法购买渠道,
并……散布了虚假的天价信息,将价格哄抬到了原本的三倍不止……他想逼死的,
从来就不止是沈氏。”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他的目标,是你。
他要彻底清除你这个……挡了他女儿路、也让他无法彻底掌控江氏的‘障碍’。
”真相的最后一角,被以最残酷的方式揭开。原来,我沈砚,
才是林国栋眼中必须拔除的钉子!父亲的死,沈氏的崩塌,
都只是为了让这个“障碍”彻底消失!多么巨大的讽刺!多么深重的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
彻底淹没了我的口鼻,将我向着无底的深渊不断拖拽,连最后挣扎的力气都已耗尽。
“医生说你胃出血,需要静养。”江临的声音重新响起,平淡地打断了那令人窒息的坠落感,
带着一种终结的意味。“公司那边……暂时不用操心。‘智慧港湾’的项目,我会处理。
”他说完,没有再停留。转身,皮鞋踩在病房光洁的地板上,
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如同倒计时般的声响,一步步,坚定地走向门口。那脚步声,每一下,
都像沉重的鼓点,狠狠敲打在我早已破碎不堪的心上。我知道,
这可能是江临最后一次以这样的身份,踏进这间病房,站在我的床边。
门锁发出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咔哒”声。我猛地睁开眼!泪水模糊了视线,
但我死死地盯着门口。江临的背影停在门口,手搭在冰冷的金属门把上。晨光熹微,
透过门上狭小的玻璃窗,在他挺拔却显得异常孤寂的轮廓上,
镀上了一层极其浅淡、近乎虚幻的金边。仿佛下一秒,这个身影就会融化在这片微光里,
彻底消失在我的世界。“江临……”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
喉咙里挤出破碎不堪、带着血气的两个字。我想说什么?对不起?太轻了,轻得可笑。谢谢?
太虚伪,虚伪得令人作呕。别走?我有什么资格?我亲手斩断了所有的可能。
江临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有回头。只是那只搭在门把上的手,
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更加分明、苍白。时间仿佛凝固了。
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冰冷的滴答声,
以及两人之间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名为“过往”的废墟。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几秒钟后,
也可能是漫长的几分钟。江临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塌陷了一下,
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达千钧的负荷。他终究还是……没有回头。门把手被压下,
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好好休息。”低沉沙哑的四个字,如同最后的判词,
被身后那一声关门的轻响,彻底隔绝在外。门,轻轻地,却又无比沉重地合拢。
将那抹被晨光勾勒的、孤峭的背影,彻底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也将那句带着未尽余温的、近乎叹息的叮嘱,彻底关在了门外。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只有窗外,城市苏醒的微弱声响,如同遥远的背景音。惨白的灯光依旧冰冷地、无情地照着。
我僵直地躺在病床上,空洞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泪水早已干涸,
在脸上留下冰冷的、盐渍般的痕迹。胃部的剧痛似乎麻木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寒意,
一种灵魂被彻底掏空后的、无边无际的虚无。
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指尖冰冷,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伸向床头柜的方向。那里,放着一部手机,屏幕漆黑,像一块沉默的墓碑。
指尖在冰冷的手机外壳上停留了许久,仿佛那是我与外界、与过去最后的一丝联系。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