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胎记新娘驴车晃得我胃里翻江倒海。左脸那块巴掌大的胎记火辣辣的疼，
像被人生生撕下一层皮。我攥紧袖口，指甲掐进掌心的嫩肉里。"春桃丫头，
把盖头捂严实喽！"堂叔甩着鞭子笑，"货郎李家可是青砖到顶的新房！
"风卷着枯草屑往我领口里钻。我摸到怀里硬邦邦的油纸包，
霉味混着枣香一个劲儿往鼻子里窜。那是娘天没亮塞给我的，半块长了绿毛的枣糕。
"老李头这回可算掏空家底了。"货郎李派来的帮工啐了口痰，
"听说连棺材本都......"堂叔突然踹了他一脚。驴车猛地颠簸，我撞在车帮上，
铜镜从嫁妆包袱里滑出来。镜面映着歪歪扭扭的喜字，红漆剥落得像干涸的血痂。
西村的土路比东村更硌屁股。驴车拐过晒谷场时，我听见堂叔倒抽凉气的声音。盖头缝隙里，
几盏白灯笼在风里打转，纸钱灰扑簌簌粘在我绣鞋上。"张、张大哥？
"堂叔的嗓子突然尖得像被掐住脖子的鸡。车帘被掀开的瞬间，我闻见股陈年药渣的酸臭。
盖头下出现只青筋暴起的右手，指甲缝里黑乎乎的像是羊粪。那只手突然攥住我腕子，
力道大得能听见骨头咔咔响。"货呢？"声音沙哑得像磨刀石。
堂叔结结巴巴地笑："李掌柜临时去县里进......""两头母羊。"男人打断他，
"明早牵来。"我猛地扯下盖头。面前的男人右腿怪异地扭曲着，
棉裤膝盖处磨出两个油亮的窟窿。他身后是间茅草房，门框上贴着褪色的喜字，
惨白得像死了三年的脸。堂叔已经跳下车辕往村口跑。帮工把嫁妆箱子往地上一扔，
箱子裂开道缝，露出半截我熬了三个通宵绣的鸳鸯枕——一只眼睛的线头早就散了。
张瘸子拽着我往屋里走时，我踩到块硬东西。是那面铜镜，镜子里我的胎记紫得发黑，
像块烂在树上的冻疮。屋里比外头还冷。炕席上摆着两个豁口的粗瓷碗，
一个盛着黑乎乎的咸菜，另一个装着看不出颜色的糊糊。窗棂上挂着褪色的红布条，
风一吹就簌簌地掉渣。"灶屋有柴。"他把木勺扔进糊糊碗，"自己热。
"我摸到油纸包里的枣糕已经碎成渣。娘塞给我的时候说，这是去年三舅爷家娶媳妇剩的。
现在那些霉斑在手心里化开了，绿莹莹的像苔藓。后院突然传来羊叫。
我从破窗洞看见两头瘦骨嶙峋的母羊，
其中一只的犄角上还系着褪色的红布——和货郎李杂货铺门口拴驴的布条一个花色。
张瘸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他呼出的气喷在我胎记上，带着股腐烂的谷子味。
"李掌柜的聘礼。"他咧开嘴，露出颗金牙，"比你娘要的彩礼多值半吊钱。
"羊粪球从墙角一直滚到炕沿下。我数到第七颗时，听见他在灶屋磨刀。霍霍的声响里，
货郎李送亲时的笑声突然变得特别清楚。他说春桃啊，你这样的姑娘能找到婆家，
是祖坟冒青烟了。第2章 瘸子新娘拐杖头挑开红盖头时，木刺刮得我额头生疼。
屋里没点喜烛，月光从破窗棂漏进来，照得灵桌上那张女人照片泛着青白。
照片四角用饭粒粘着，女人嘴角向上扯，眼睛却死气沉沉地盯着炕沿。"睡柴房。
"张瘸子把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杵。他右腿扭曲的弧度在月光下更明显了，裤管空荡荡地晃着。
羊粪味混着霉味往鼻子里钻。我抱着嫁妆包袱往柴房挪，
听见他在背后说："翠兰还住这屋呢。"声音轻得像在哄孩子。柴房堆着发黑的稻草，
墙角摞着几个豁口的腌菜坛子。我摸到稻草下有硬东西，
抽出来是双绣花鞋——枣红缎面绣着并蒂莲，鞋尖沾着褐色的印子，像干涸的血。
鞋帮里塞着张黄纸。就着月光，我看见纸上用炭笔画着扭曲的产道，
旁边标注的字迹被水晕开了，最底下"难产怨命"四个字却格外清晰。
纸角有指甲掐出来的洞，像是有人疼极了攥着它。前院突然传来剁骨头的声音。
我扒着门缝看，张瘸子正把剁骨刀往磨刀石上蹭。
月光照着他脚边那对褪色的红布条——和羊角上系的一模一样。"翠兰爱吃羊杂汤。
"他头也不抬地说。刀锋在磨刀石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像指甲刮过棺材板。后半夜风大起来，
吹得柴房门板哐啷响。我蜷在稻草堆里数羊叫，数到第十七声时，听见门轴吱呀响。
月光把张瘸子的影子投在墙上，拐杖尖一下下戳着地。"货郎李的羊，
"他影子停在腌菜坛子前，"怀崽子了。"我攥紧绣花鞋。鞋底有层黏糊糊的东西，
蹭在掌心里像半干的鸡血。天亮时灶屋飘来羊油味。我摸到厨房，
看见张瘸子正往锅里撒灰白的粉末。案板上摆着半碗黑血，里头泡着几根卷曲的羊毛。
"端去。"他努嘴指向灵桌。照片前的供碗里堆着羊杂碎，最上面摆着颗浑浊的眼球。
我手一抖，热汤泼在灵桌上。照片瞬间被汤汁泡软了，女人的笑脸皱成一团。
张瘸子突然扑过来，指甲抠进我手腕："翠兰看着呢！"胎记火辣辣地疼起来。
他拽着我头发往灵桌上撞时，我瞥见照片背面用木炭写着字——"接生钱贰吊，
保大不保小"。羊叫声突然凄厉起来。张瘸子松开手，拖着瘸腿往后院跑。
我趁机抓起剁骨刀塞进柴堆，绣花鞋里的黄纸却不见了，只剩下一小滩水渍，
闻着像放了很久的羊尿。中午货郎李真的牵来两头羊。新羊的犄角上系着簇新的红布，
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发霉的粮食。"春桃啊，"他搓着金戒指笑，"张哥可是厚道人。
"张瘸子蹲在羊旁边摸肚子，手指在羊毛里来回翻找。货郎李凑过去说了句什么，
他猛地站起来，拐杖把地上的羊粪球碾得稀碎。我摸回柴房时，稻草堆被人翻过。
腌菜坛子碎了一个，露出半截干枯的脐带，黑乎乎的像条死蚯蚓。坛子底粘着张当票，
墨迹晕开了，勉强能认出"龙凤镯"三个字。傍晚张瘸子突然扔给我件旧棉袄。"翠兰的，
"他眼睛盯着羊圈，"换上。"棉袄领子有圈深色痕迹，蹭在胎记上痒得钻心。
我摸到内衬口袋里有个硬块，拆开线头，里头裹着颗生锈的顶针——货郎李杂货铺的货，
针箍上刻着"李记"。羊圈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我扒着窗缝看，
张瘸子正把剁骨刀插进新来的母羊肚子。血喷在他金牙上，顺着下巴滴到前襟，
和棉袄领子的痕迹一个色。"翠兰等不及了。"他扭头对我说，手里攥着团血糊糊的东西。
月光照在那东西上，我看清了——是刚成型的羊胎，薄得像层皮，裹着密密麻麻的血管。
后半夜我被冻醒了。柴房门大敞着，冷风卷着草屑往屋里灌。月光下，
那双绣花鞋端端正正摆在腌菜坛子上，鞋头朝着灵堂方向。我光脚摸到灶屋，
发现剁骨刀不见了。案板上有道新鲜的砍痕，旁边散落着几片带血的指甲——人的指甲，
边缘参差不齐，像是硬生生掰断的。羊圈里传来咀嚼声。我攥着顶针靠近，
看见张瘸子背对我在喂羊。他举起的东西在月光下泛着白光，咔嚓一声脆响，
羊群突然骚动起来。是那面铜镜。他正把镜子的碎片塞进羊嘴里，
镜框上的红漆屑簌簌往下掉。"照妖镜。"他忽然回头，金牙上沾着血丝，"照照你的鬼脸。
"我退回柴房时踩到东西。掀开稻草，是那双绣花鞋——现在鞋里盛着半凝固的羊血，
血泊里泡着那张失踪的黄纸。"难产怨命"四个字被血染透了，纸角多了个带血的指印，
比我的小拇指还细一圈。第3章 羊圈秘密天刚亮，我就揣着连夜编的柳条筐往集上赶。
胎记被晨风吹得发麻，像有蚂蚁在皮下游走。货郎李的杂货铺前已经支起了摊子，
红布招牌在风里啪嗒啪嗒响，像在抽谁耳光。我蹲在墙角摆筐，
货郎李的金牙在阳光下闪得刺眼。他捏着两块芝麻糖走过来，糖纸上的油渍蹭在他指缝里，
黄乎乎的像羊油。"春桃啊，"他弯腰把糖扔在我脚边，"不是叔说话难听，你这胎记克夫。
"糖块滚到泥里，沾了土。我盯着他腰间新换的牛皮钱袋——那针脚我认得，
是娘熬了三宿缝的，袋口还留着个歪歪扭扭的"李"字。集上人渐渐多了。
有个戴孝的妇人蹲下来挑筐，手指在我胎记上停了停。"可怜见的，
"她往我怀里塞了枚铜钱，"张瘸子前头那个，就是被克死的。"风突然大了，
吹得货郎李摊上的红布条乱晃。那布条和羊角上系的一模一样，边角已经磨出了毛边。
日头西斜时我才往回走。路过西村坟岗，看见新坟前摆着半碗羊杂汤，油花凝成了白霜。
坟头土还是湿的，像是刚被人翻过，旁边扔着几根带着牙印的羊骨头。到家时院门大敞着。
张瘸子蹲在羊圈里，手里攥着块芝麻糖。母羊凑过来舔他手心，
脖子上的红绳在夕阳下艳得刺眼——我认得那绳子，是柴房里绣花鞋上掉下来的穗子。
"翠兰的羊，"他把糖捏碎了喂羊，"比你会下崽。"羊舌头卷着糖渣，
红绳在它脖子上勒出深痕。我突然看清绳结上沾着黑褐色的斑点，像是干涸的血。
灶屋里飘出糊味。我掀开锅盖，锅底粘着几块焦黑的芝麻糖，糖浆凝成了蛛网状的细丝。
旁边案板上摆着半碗羊奶，奶皮上浮着几根卷曲的毛发——人的头发，又细又软。
后院传来刨土声。我扒着窗缝看，张瘸子正把死羊崽埋进翠兰的旧衣箱。
箱子里露出半截红绳，绳头上系着个褪色的长命锁——锁背面刻着"李记"两个小字。
夜里风大，吹得灵桌上的照片啪嗒啪嗒响。我摸到柴房，发现腌菜坛子又碎了一个。
坛底粘着张当票，墨迹新鲜，写着"银镯一对，死当"。羊圈突然传来惨叫。我冲出去时，
看见张瘸子正用红绳勒住母羊的脖子。羊眼暴凸着，后腿一蹬一蹬地刨土，
蹄子踢翻了翠兰的衣箱。箱子里滚出个布包。红绳应声而断的瞬间，
布包散开了——里面裹着几块芝麻糖，糖纸上沾着黑褐色的指印，比张瘸子的手小一圈。
"翠兰留给你的。"他松开奄奄一息的母羊，金牙上沾着血沫，"吃啊。"我弯腰捡糖时，
看见箱底压着张黄纸。纸上的炭笔画被血糊了大半，只剩"产道"两个字依稀可辨。
纸角粘着根长发，在风里轻轻晃着，像条将死的蛇。
第4章 难产真相粮管所的石灰墙掉着渣，排队的人挤作一团。我攥着张瘸子的户口本，
纸页边沿沾着羊油，摸起来黏糊糊的。"翠兰？"戴眼镜的文书突然抬头，
"你不是去年就......"他猛地闭了嘴。周围几个婆娘齐刷刷看过来，
有个抱孩子的往后退了半步，娃的虎头鞋蹭到我裤腿。"西村张家的。"我把户口本往前推。
文书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全是手指印。
他翻到第二页时停住了——翠兰那页盖着鲜红的"注销"章，旁边用铅笔写着"难产，
子未娩"。"同年同月进的西村啊。"他嘟囔着往本子上盖章。钢印"咔嗒"一响，
我后颈突然发凉，像是有人对着胎记吹气。救济粮是陈年玉米面，袋子缝线处爬着米虫。
我扛着粮袋往家走，路过坟岗时袋子突然漏了。黄澄澄的玉米面洒在翠兰坟前，风一吹，
扬起一片金黄的雾。坟头土里露出个亮闪闪的东西。我蹲下去扒，
指尖碰到冰凉的银片——长命锁，正面刻着"长命百岁"，背面小字已经磨花了，
只剩个"李"字还看得清。锁链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生生扯断的。我攥着锁片站起来，
发现坟前供碗里的羊杂汤结了层白膜，汤底沉着几粒芝麻。张瘸子蹲在院门口磨镰刀。
见我回来，他往地上啐了口痰，痰里混着血丝。"粮呢？"我放下粮袋，
锁片在兜里硌着大腿。他一把扯过袋子翻检，玉米面从破口簌簌往下漏，在地上堆成个小丘。
"霉的。"他用镰刀尖挑开袋子，突然盯着我裤脚，"去哪了？"裤管上沾着坟头的土，
湿漉漉地泛着腥气。我往灶屋走，听见他在背后冷笑："翠兰也爱乱跑。
"锅里的羊杂汤还温着。我搅了搅，勺底捞上来半块芝麻糖，已经泡发了，
糖纸上印着货郎李铺子的红戳。后窗突然传来"嗒"的一声。羊圈那边，
货郎李正往张瘸子手里塞东西。阳光照在那东西上，银晃晃的——是半截断锁链，
和我兜里的正好能对上。他们蹲着嘀咕，背影叠在一起像连体怪物。
货郎李的牛皮钱袋敞着口，露出里面黄澄澄的玉米面——分明是刚从我扛回的袋子里挖的。
我摸出锁片对着光看。内侧有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镰刀刮过。刮痕底下露出点暗红色，
蹭在指腹上腥甜腥甜的，像干涸的血。灶膛里的火突然"噼啪"爆响。我回头，
看见张瘸子站在门口，镰刀尖上挑着个布包。"翠兰留给你的。"他把布包扔进灶火，
火苗"轰"地窜起来，烧出一股头发焦糊的臭味。布包散开时，
我看见了——是双婴儿虎头鞋，鞋底纳着"长命百岁"，针脚和娘给我弟做的一模一样。
羊圈传来母羊的惨叫。货郎李骂骂咧咧地出来，手上沾着血和玉米面。他看见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