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砚跪在御书房冰凉的金砖地上,
眼睁睁看着那道明黄的圣旨被大太监笑眯眯地塞进他手里。
圣旨上的墨迹仿佛带着烫人的温度,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心上。
耳边嗡鸣一片,
雷般的词:“镇国将军府苏绵绵”、“新科探花郎谢临砚”、“天作之合”、“择日完婚”。
他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名字的主人此刻的表情。果然,
就在他攥着那卷催命符般的圣旨,浑浑噩噩踏出宫门,
脚步虚浮地踩上自家府邸门前的青石阶时,头顶上方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嗝!”那笑声过于肆意张狂,以至于笑到半途还卡了个响亮的嗝。
声音的主人像是被自己呛到,剧烈咳嗽了几声,随即又忍不住拍打着身下的琉璃瓦,
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啪啪”声,笑得气都喘不匀。“谢、谢临砚!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报应啊!让你小时候抢我糖葫芦!让你往我墨水里放蚯蚓!让你告我黑状!苍天有眼啊!
皇帝老儿真是个大明白人儿!把你赐婚给我了哈哈哈!往后看姑奶奶我怎么‘好好’疼你!
哈哈哈嗝——”谢临砚猛地抬头。只见自家气派的门楼那高高翘起的飞檐之上,
一个穿着石榴红骑射劲装的少女正毫无形象地四仰八叉躺着。日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身上,
勾勒出她因大笑而剧烈起伏的胸脯轮廓。那张素来明媚张扬的脸此刻笑得花枝乱颤,
眼睛弯成了两条狡黠的缝,脸颊上还沾了点可疑的灰,
正是他这辈子最想绕道走、却又阴魂不散的克星——苏绵绵,
镇国将军府上那位能把石锁当绣球抛的独女。苏绵绵笑得浑身发软,一条腿还悬空晃悠着,
鞋尖几乎要蹭到谢临砚头顶那根一丝不苟束着玉冠的发髻。
她俯视着他瞬间黑透如锅底的俊脸,只觉通体舒泰,积攒了十几年的“怨气”一扫而空。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
灾乐祸的钩子:“哟——这不是我们风流倜傥、才高八斗、连中三元的新科探花郎谢大人嘛!
怎么着,领旨谢恩了?往后咱俩可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啦!放心,
‘嫂嫂’我定会好生‘伺候’你的!”“苏!绵!绵!”谢临砚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冰渣。他握着圣旨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几乎要将那明黄的绸缎生生捏碎。“你给我下来!成何体统!”“体统?
”苏绵绵灵活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夸张地掏了掏耳朵,
杏眼圆睁,满是戏谑,“那玩意儿值几个铜板?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水喝?
有本事你上来抓我呀,弱鸡探花郎?啧,看你那副风吹就倒的小身板,爬得上来吗?
别闪了您老人家的杨柳腰!”她一边说,一边还故意晃了晃悬空的那条腿,
红底绣着金线的靴子在谢临砚眼前嚣张地荡来荡去。谢临砚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烧得他眼前发花。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用毕生所学的圣贤道理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暴戾冲动。
跟这个疯婆子讲理?那无异于对牛弹琴!他猛地一甩袖袍,宽大的袖摆带起一阵疾风,
刮过苏绵绵的靴底。他不再看那房梁上的女夜叉一眼,只从齿缝里冷冷挤出一句:“粗鄙!
莽夫!不可理喻!” 然后头也不回,几乎是撞开府门冲了进去,
背影僵硬得如同冻了千年的寒冰,还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仓皇?“喂!跑什么呀谢弱鸡!
” 苏绵绵的喊声追着他狼狈的背影砸进谢府,“咱俩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哈哈哈!
” 笑声再次肆无忌惮地响彻在谢府上空,惊飞了檐下几只歇脚的麻雀。
日子在鸡飞狗跳中滚到了大婚之日。整个京城都沸腾了,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话题只有一个:镇国将军府那个力能扛鼎的“母夜叉”苏绵绵,终于要嫁人了!
嫁的还是新科探花郎,那位传说中清雅如竹、俊逸出尘的谢临砚!这搭配,
怎么看怎么像把猛虎和仙鹤硬塞进一个笼子里。谢府内外张灯结彩,红绸挂满了廊檐,
喜乐喧天,宾客如云。然而,这喜庆热闹之下,却涌动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氛。
人人脸上都堆着笑,可那笑容底下,分明是看好戏的兴奋和掩不住的同情——同情谁?
自然是那位即将入“虎口”的新郎官。
“吉时已到——请新人拜堂——” 司仪高亢嘹亮的声音穿透喧嚣。
只见那顶十六人抬的奢华花轿稳稳落在谢府正门前。轿帘一掀,没有新嫁娘惯常的娇羞扭捏,
一道火红的身影利落地一步跨出。盖头?那是什么玩意儿?早被苏绵绵嫌碍事一把扯下,
胡乱塞进了旁边陪嫁丫鬟春桃的怀里。她顶着满头珠翠,
一张明艳的脸庞毫无遮挡地暴露在众人眼前,眉宇间英气勃勃,
眼神清亮得如同浸了水的黑曜石,环视一周,带着一股子巡视自家地盘的坦然。
众人的吸气声还未落下,更惊掉眼珠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那位一身大红喜服、本该玉树临风的新郎官谢临砚,
竟被两个身强力壮、一看就是将军府出品的陪嫁侍卫,一左一右,
几乎是半架半搀地“请”了出来!谢临砚的脸色在满堂红绸映衬下,白得近乎透明。
他紧闭着双眼,眉头痛苦地拧成一个结,嘴唇紧抿,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整个人虚弱地靠在侍卫身上,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厥过去。若非那两个侍卫架得结实,
他怕是连站都站不稳。“这……” 司仪张大了嘴,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苏绵绵大步流星走到谢临砚面前,嫌弃地上下扫了他一眼,伸出带着薄茧的手指,
毫不客气地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胸膛:“喂,谢弱鸡!装什么死?拜堂了!
” 语气熟稔得如同在军营里吆喝手下小兵。谢临砚艰难地掀开眼皮,
那双平日里清冷的凤眸此刻蒙着一层水汽,显得格外脆弱。他气若游丝,
清:“夫人……为夫……偶感风寒……头晕目眩……实在……力有不逮……” 他喘了口气,
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断断续续地挤出后半句,带着一种引颈就戮般的悲壮,
为夫着实惶恐……怕……怕一个不慎……被夫人踹下床去……性命堪忧啊……” 话音未落,
他又适时地猛咳了几声,咳得撕心裂肺,单薄的身体随之剧烈颤抖,
看得周围宾客心都揪了起来。苏绵绵挑了挑英气的眉毛,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
非但没有丝毫恼怒,反而十分理解地点点头,
甚至还带着点“孺子可教”的欣慰:“原来你是怕这个啊?有道理!确实有道理!
” 她拍了拍谢临砚的肩膀,力道之大,差点把他拍得一个趔趄栽倒,
幸好侍卫眼疾手快扶住了。“放心!本将军向来体恤‘弱小’。这样吧,
” 她环视了一下满堂宾客,朗声道,“既然新郎官‘病’得下不来床,那这堂,
本将军替他拜了!” 语气豪迈得如同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不等众人反应过来,
苏绵绵已经大步走到堂前,
一把抓起旁边案几上那只绑着大红绸花、正昂首挺胸、一脸懵懂的大公鸡,动作快如闪电。
可怜的公鸡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苏绵绵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攥住了脖子,
惊恐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喔——”。“一拜天地!” 司仪的声音都变了调,
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苏绵绵面不改色,手臂一用力,
强按着那只扑腾着翅膀、徒劳挣扎的公鸡的脑袋,朝着门口的方向,干净利落地鞠了一躬。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武将特有的刚猛力道。“二拜高堂!”她手腕一翻,公鸡被她调转方向,
脑袋再次被不容抗拒地按下去,对着上方同样目瞪口呆、表情僵硬的谢家二老。
谢母手里的帕子都快绞烂了。“夫妻对拜!”苏绵绵拎着蔫头耷脑、几乎快被勒断气的公鸡,
自己则对着公鸡象征性地拱了拱手。那场面,诡异又滑稽。
“礼——成——” 司仪几乎是喊破了音,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满堂宾客鸦雀无声,
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惊世骇俗的一幕震得灵魂出窍,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只有那只劫后余生的公鸡,在苏绵绵松手的瞬间,“扑棱棱”惨叫着飞逃出去,
留下一地鸡毛,在死寂的大厅里打着旋儿飘落。苏绵绵拍了拍手,
仿佛掸掉什么不存在的灰尘,对着呆若木鸡的众人咧嘴一笑,
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诸位吃好喝好!春桃,打包两个大肘子,送到我房里来!
饿死老娘了!” 说完,她看也没看旁边那位“虚弱”得快要昏倒的新郎官一眼,
拎着碍事的喜服裙摆,昂首挺胸,径直朝着布置一新的新房走去,
留下身后一地狼藉和无数双惊掉的下巴。新房内红烛高烧,熏香袅袅,一派旖旎风光。
雕花大床上铺着百子千孙被,鸳鸯戏水的枕头并排放着。只可惜,
本该在此刻柔情蜜意的新人,一个正对着满桌珍馐大快朵颐,
另一个则“病弱”地龟缩在书房。苏绵绵盘腿坐在铺着大红桌布的圆桌前,
毫无形象地啃着一只油光锃亮、炖得酥烂的酱猪蹄。她吃得酣畅淋漓,满嘴油光,
一手抓着猪蹄骨,另一只手还不忘拿起旁边的白玉酒壶,
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上好的女儿红。鲜红的嫁衣袖子被她随意地撸到了胳膊肘,
露出两截线条流畅、充满力量感的小臂。桌上杯盘狼藉,骨头堆成了小山。“小姐……啊不,
夫人!” 陪嫁丫鬟春桃抱着一个沉甸甸的油纸包,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脸上还带着外面宾客席上残余的震惊,“肘子……肘子打包来了!
厨房的大师傅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她看着自家小姐豪放的吃相,忍不住小声提醒,
“夫人,您……您今晚真就一个人睡这新房啊?姑爷他……” 春桃指了指隔壁书房的方向,
那里烛光摇曳,人影寂寥。“他?” 苏绵绵终于舍得从猪蹄上抬起头,
嘴角还沾着一点酱汁,她满不在乎地用手背蹭了蹭,“他不是‘病’得起不来床,
怕被我踹下去嘛?本将军向来体恤下属,不强人所难。” 她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拍了拍自己平坦结实的小腹,心满意足地站起身,
环顾了一下这间布置得过于精致柔美的新房,眉头微皱。那轻飘飘的纱帐,那软绵绵的锦被,
怎么看怎么不得劲。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头顶那根粗壮的、刷着红漆的房梁上。眼睛一亮。
“春桃,把被褥给我递上来!” 苏绵绵说着,脚下一点,身形轻巧如燕,
利落地翻身就跃上了那足有一人合抱粗的房梁。动作干净利落,连一丝灰尘都没惊起。
她稳稳地坐在梁上,两条腿悬空晃悠着,大红绣鞋上的珍珠在烛光下闪着微光。
春桃仰着脖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高高在上的自家夫人,认命地抱起一床厚实的锦被,
费劲地往上递:“夫人……您、您睡这儿?”“废话!” 苏绵绵一把接过被子,
熟练地在梁上铺开,动作麻利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她舒舒服服地躺下,枕着自己一条胳膊,
另一只手还意犹未尽地抓着一块蜜汁莲藕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说,“这多好,视野开阔,
通风透气,还安全!比那软塌塌的床板强多了!告诉谢弱鸡,让他安心在书房养他的‘病’,
本将军占个房梁就行,绝不扰他清梦!对了,明早记得给我备碗牛肉面,多放辣子!
”春桃看着房梁上那个抱着被子啃莲藕、毫无新嫁娘自觉的身影,
再看看隔壁书房紧闭的门扉,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日子便在这般“和谐”的“分居”状态下,晃晃悠悠过了月余。
谢府上下早已习惯了这诡异的新婚模式:夫人苏绵绵在将军府和谢府之间来去如风,
不是在演武场挥汗如雨,
盘下的话本铺子里跟掌柜伙计们称兄道弟、唾沫横飞地讨论新进的话本子;至于老爷谢临砚,
则每日准时上朝、下朝、泡翰林院,回到府里便一头扎进书房,
美其名曰编修典籍、为国效力,实则……大家心照不宣,那是躲着夫人呢。
两人虽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如同两条泾渭分明的河流,偶尔在回廊或饭厅打个照面,
也多是苏绵绵中气十足地喊一句“谢弱鸡,挡道了!”,
而谢临砚则回以一个冷淡疏离的白眼,侧身让开,擦肩而过时连衣角都吝于碰触。这日午后,
苏绵绵刚从她那生意红火的话本铺子“墨香缘”里查完账出来,
怀里揣着新淘来的几本讲江湖侠侣的精彩话本,心情颇佳。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往谢府走,琢磨着今晚就着牛肉面把这几本啃完。
刚走到谢府后巷僻静处,一个穿着谢府小厮衣裳、面生的小子突然从角落里蹿出来,
神情紧张,眼神闪烁,飞快地将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块塞进她手里,
压低声音说了句:“夫人,给您的!” 说完,不等苏绵绵反应,便像被鬼撵似的,
一溜烟跑没影了。“搞什么名堂?” 苏绵绵狐疑地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纸块。纸张质地不错,
带着淡淡的墨香。她随手拆开,一行力透纸背、风骨峭拔的字迹映入眼帘:“月上柳梢,
西院角楼,不见不散。有要事相商,万望独来。砚。”落款一个“砚”字,写得尤其飘逸。
“砚?” 苏绵绵捏着信纸,眉毛高高挑起,几乎要飞入鬓角。
她把这薄薄一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除了这行字,再无其他。“谢弱鸡搞什么鬼?约我?
还‘月上柳梢’、‘不见不散’?” 她嗤笑一声,随手把信纸揉成一团,
“玩什么酸文假醋的调调?还‘万望独来’?嗤,肯定没憋好屁!”她几乎立刻断定,
这必定是谢临砚那厮又想出了什么新花样来捉弄她。许是布了什么陷阱等着看她笑话?
或是想引她过去再嘲讽一番?想到他平日里那副清高倨傲、眼高于顶的死样子,
苏绵绵心头火气“噌”地就冒了上来。“好你个谢弱鸡!真当本将军是泥捏的?
” 她把揉皱的纸团狠狠攥在手心,指节捏得咔吧作响,
脸上却露出一个混合着兴奋与战意的狞笑,“想单挑?行啊!本将军奉陪到底!
看我不把你揍得满地找牙,让你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她摩拳擦掌,
仿佛已经看到谢临砚鼻青脸肿跪地求饶的惨状,脚下生风,直奔西院角楼而去。
怀里那几本才子佳人的话本?早被她忘到了九霄云外。夜色如墨,
悄然浸染了雕梁画栋的谢府。一轮清冷的圆月悬在飞檐之上,洒下朦胧如纱的光辉。
西院角楼是府中最高的建筑,平日里少有人至,此刻更显寂静。夜风穿过空寂的回廊,
呜呜咽咽,吹得檐角的铜铃发出细微的、带着寒意的清响。苏绵绵一身利落的暗色劲装,
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潜行至角楼之下。她抬头望了望那高耸的轮廓,
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冷笑。脚下发力,几个轻巧的蹬踏借力,
人已如狸猫般翻上了二楼的回廊栏杆,动作轻盈迅捷,落地无声。她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楼上似乎有极轻微的衣料摩擦声,还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哼,果然在!
苏绵绵眼中精光一闪,猛地发力,身体如离弦之箭般向上窜去,同时口中一声暴喝,
声震屋瓦:“谢弱鸡!受死吧——!”“砰!” 她矫健的身影撞开虚掩的阁楼木门,
带着千军辟易的气势悍然闯入!月光透过敞开的窗户,将阁楼内映照得半明半暗。然而,
预想中谢临砚惊慌失措或者气急败坏的脸并未出现。阁楼中央,背对着门口,
负手而立着一个同样挺拔的身影。听到身后那石破天惊的破门声和杀气腾腾的怒吼,
那人猛地转过身来——月光如水,清晰地映照出一张俊朗非凡却写满愕然的脸。
剑眉斜飞入鬓,星眸璀璨,鼻梁高挺,薄唇微张,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薄怒和猝不及防的惊诧。
他身上穿着宝蓝色云纹锦袍,腰间悬着价值不菲的羊脂玉佩,通身气派华贵,风流倜傥。
但……这根本不是谢临砚!苏绵绵蓄满力道的拳头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距离对方那张俊脸只有不到半尺的距离。她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如同被冻住一般,
杏眼圆睁,写满了错愕:“你……你是谁?!
蓝袍公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眼前这位凶神恶煞、气势汹汹的女煞星惊得后退半步,
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佩剑剑柄。待看清苏绵绵的面容,他眼中的惊愕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艳与玩味交织的探究光芒。他上下打量着苏绵绵,
尤其在看到她因发力而绷紧的劲装勾勒出的流畅线条时,目光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饶有兴致的笑意。“呵,” 他轻笑出声,声音清越,带着几分戏谑,
“在下楚怀玉,今日应谢兄之邀,在此赏月小酌,静候佳人。
却不知……”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在苏绵绵身上打了个转,
“这位英姿飒爽、破门而入的姑娘,可是谢兄口中那位……‘惊喜’?
” 他特意加重了“惊喜”二字,语气暧昧不明。楚怀玉?苏绵绵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
似乎听她爹提过,是京中某位侯爷家的世子,风评……据说风流得很!
跟谢临砚那假清高倒是一丘之貉!应谢兄之邀?赏月?静候佳人?
苏绵绵脑子里“轰”的一声,瞬间全明白了!那张被她揉皱的纸仿佛在眼前燃烧起来。
什么“砚”!什么“要事相商”!什么“万望独来”!全是谢临砚那个阴险小人的诡计!
他故意模仿笔迹,派人送假信,就是为了把她这个“莽夫”引到这里,
撞破他好兄弟的“好事”,让她在真正的“佳人”面前出尽洋相!说不定此刻,
谢临砚那个混蛋就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偷看笑话呢!
一股被愚弄、被戏耍的滔天怒火瞬间席卷了苏绵绵的四肢百骸,烧得她理智全无!
比被当面嘲笑“莽夫”更甚百倍!“谢!临!砚!” 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
瞬间炸裂在寂静的谢府上空!那声音饱含的怒火与杀气,
惊得栖息在远处树上的夜鸟扑棱棱乱飞,连楚怀玉脸上的玩味笑容都僵了一下。
苏绵绵双眼赤红,如同被激怒的雌豹,再不看楚怀玉一眼,猛地转身,
带着摧毁一切的狂暴气势,一脚踹开阁楼的雕花木窗!木屑纷飞中,她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
“夫人!夫人息怒啊!” 春桃的惊呼从楼下传来,带着哭腔。然而苏绵绵哪里听得进去?
她落地一个利落的翻滚卸去冲力,毫不停顿,目标明确,
杀气腾腾地直扑谢临砚平日里盘踞的书房!今夜,
她定要将那个满肚子坏水的弱鸡书生揪出来,揍得他娘都认不出来!接下来的几天,
谢府如同被飓风扫荡过一般,鸡飞狗跳,人人自危。苏绵绵的怒火化作了实质的行动。
她先是冲进谢临砚的书房,发现那狡猾的家伙早已溜之大吉后,更是火上浇油。盛怒之下,
她直接扛着府里劈柴用的大斧头,
“哐当”一声劈开了书房那把据说价值千金、谢临砚最为珍视的紫檀木镇纸!木屑四溅,
如同为她的怒火献祭。这还只是开始。谢临砚珍藏的古籍字画?
被苏绵绵毫不客气地卷巴卷巴,一股脑全塞进了库房最阴暗潮湿的角落,
美其名曰“防虫防蛀”。他精心侍弄的那几盆名品兰花?一夜之间被苏绵绵“手滑”,
连盆带花全扣在了他书房门口的石阶上,泥土狼藉,残花零落,像是在无声控诉。
谢临砚彻底成了惊弓之鸟,下朝后宁愿在翰林院点灯熬油,
或者去同僚家“探讨学问”到深更半夜,也绝不敢轻易踏足府门。整个谢府笼罩在低气压中,
仆役们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触怒了那位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煞气的女主人。
这场由一封假信引发的风暴,终于在数日后,被宫里一道突如其来的懿旨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太后娘娘凤体违和,心情欠佳,忽然起了兴致,
想瞧瞧新科探花郎与新婚的将军府千金是如何的郎情妾意、蜜里调油,
特召二人即刻入宫“闲话家常”。传旨太监那特有的尖细嗓音还在花厅里回荡,
谢临砚和苏绵绵隔着一张摆着圣旨的紫檀木桌,大眼瞪小眼。
谢临砚的脸色比那日装病时还要白上三分,苏绵绵则是眉头紧锁,
一脸“麻烦上门”的不耐烦。“太后懿旨……”谢临砚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知道了!
不就是装恩爱吗?”苏绵绵没好气地打断他,烦躁地一挥手,仿佛在赶苍蝇,
“本将军知道轻重!但姓谢的我警告你,在太后面前给我演得像样点!要是露了馅,
害我爹在朝堂上没脸……”她捏了捏拳头,指节发出一串令人牙酸的“咔吧”声,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谢临砚看着她那副“你敢坏事就揍死你”的表情,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默默地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华丽而威严的慈宁宫内,弥漫着名贵熏香的气息,
却压不住那股子沉沉的暮气。太后斜倚在铺着明黄锦褥的凤榻上,鬓角已染风霜,
精神看着确实有些恹恹的。她半眯着眼,目光看似随意,
实则锐利地在下方并肩跪着的两人身上来回逡巡。“起来吧,赐座。
”太后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宫人立刻搬来两个锦凳。谢临砚动作优雅地撩袍坐下,
姿态无可挑剔。苏绵绵则努力模仿着记忆里那些大家闺秀的样子,
小心翼翼地挨着凳子边坐下,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叠放在膝上,
感觉浑身骨头都在僵硬地抗议。“哀家听说,绵绵是将军府的明珠,性子最是爽利,
临砚又是难得的青年才俊,这桩婚事,哀家看着甚是欢喜。”太后慢悠悠地开口,
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新婚燕尔,想必正是情浓之时?临砚,你平日里公务繁忙,
可莫要冷落了新妇啊。”谢临砚立刻起身,躬身行礼,声音温润如玉,
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回太后娘娘,微臣不敢。
绵绵她……性情率真,待微臣极好。”他微微侧头,似乎想给苏绵绵一个温柔的眼神。
苏绵绵接收到信号,头皮一麻,赶紧也站起身,学着谢临砚的样子福了福身,
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温婉的笑容,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太后娘娘言重了。
夫君他……待臣妇亦是极好的。”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别扭得要命,
脸颊肌肉都有些抽搐。太后“嗯”了一声,不置可否,端起手边的白玉茶盏,
用盖子轻轻撇着浮沫,那“叮叮”的轻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敲打着两人的神经。
“既如此,” 太后放下茶盏,眼皮微抬,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
直直落在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鸿沟上,“哀家瞧着,
你们这小两口……坐得是不是忒生分了些?倒像是隔了一条楚河汉界。”这话如同惊雷,
炸得谢临砚和苏绵绵心头同时一紧。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完了”两个字。“咳……”谢临砚清咳一声,强作镇定,
脸上努力堆起温煦的笑意,身体却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他慢慢地、极其不自然地朝苏绵绵的方向挪了挪屁股。锦凳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苏绵绵更是浑身汗毛倒竖!感受到身边那带着淡淡书墨清冷气息的躯体靠近,
她下意识就想弹开!但太后那洞察一切的目光如同实质,让她硬生生忍住了逃跑的本能。
她咬紧后槽牙,脸上努力维持着羞涩实则是憋屈的笑容,
也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往谢临砚那边蹭。两人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动作僵硬而同步,
一点点缩短着那尴尬的距离。当胳膊终于不可避免地碰到一起时——苏绵绵如同被烙铁烫到,
猛地一缩!谢临砚也是浑身一僵,差点从凳子上弹起来!“嗯?”太后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
目光如电射来。谢临砚心念电转,情急之下,求生欲瞬间压倒了一切!他猛地伸出手,
在宽大袍袖的遮掩下,一把攥住了苏绵绵正欲逃离的手腕!那力道之大,
带着不容挣脱的决绝。苏绵绵手腕骤然被擒,
一股属于陌生男子的温热和不容抗拒的力道传来,她脑子“嗡”的一声,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到了头顶!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另一只自由的手肘如同出膛的炮弹,
带着被冒犯的怒火和下意识的防御,狠狠向后撞去!“唔!” 一声短促压抑的闷哼。
谢临砚只觉得一股沛然巨力狠狠捣在自己的肋骨下方,剧痛瞬间席卷!眼前金星乱冒,
胃里翻江倒海!他痛得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一扑!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稳住身形,
慌乱之中,手臂胡乱地向前一揽——苏绵绵正因自己那一记肘击得手而心头一松,
手腕还被攥着,完全没料到对方会突然扑过来!她猝不及防,
身体被那股冲力带得猛地向后一仰!“砰!”一声结结实实的闷响!
两人在太后和满宫侍从惊愕的目光中,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从锦凳上滚落下来,
重重地摔在了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谢临砚摔得七荤八素,只觉得鼻梁一阵剧痛酸麻,
温热粘稠的液体瞬间涌出。他下意识地一抹,满手刺目的鲜红!
而被他扑在身下当了肉垫的苏绵绵,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后脑勺磕在地砖上,眼前一黑,
疼得龇牙咧嘴。更要命的是,谢临砚那张淌着鼻血的俊脸,此刻正以一种极其尴尬的角度,
紧贴在她的颈侧!温热的鼻息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喷在她敏感的耳廓和脖颈皮肤上,
激起一阵战栗的鸡皮疙瘩!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慈宁宫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所有的宫人全都死死低着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拼命憋着笑。
侍立在太后身边的老嬷嬷,嘴角抽搐得如同抽筋。凤榻之上,
太后娘娘端着茶盏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惊愕,
慢慢变成了……一种极其古怪的、混合着难以置信和恍然大悟的神色。
她看看地上叠在一起、鼻血长流狼狈不堪的探花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