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消失二十年的人窗外东江市七月的热浪汹涌，
但这排贴着“刑事未结案·东山镇”标签的铁皮柜子前，空气却凝滞如浑浊的冰水。
小方——方卓——刚刚结束了入职培训，正式成为刑警队的一员还不到七十二小时，
眼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把过去二十年里所有未侦破、未了结的旧案卷宗，
从这些钢铁坟墓里拖出来，一张张扫描录入冷冰冰的电子数据库。他个子不够高，
不得不踮起脚尖，手指艰难地够到柜子顶层最深处的那个蓝色文件夹。指尖拂过封面，
灰尘簌簌而下，在穿透高窗的光柱里跳着诡异的舞，
一股陈旧纸张混合着淡淡霉味的气息钻进鼻腔。他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展开文件夹。
封皮上端端正正的仿宋字迹已经褪色发黄：“东山镇四方村，余春福失踪案”。
日期：二十年前。心脏轻轻一跳。一种莫名的牵引力拽着他翻开了第一页。报案登记表很薄，
寥寥数语勾画出一个突然消失的中年人——余春福，男，汉族，东山镇四方村人，
时任四方村村支书。失踪时间正是二十年前那个燥热的六月——又是六月。
报案人身份清楚：张翠英，其妻。派出所的出警记录显示，
弃房屋；水塘抽干过；水库沿岸仔细筛过；甚至连附近村庄多年未开启的老地窖都未曾放过。
结论栏那短短一行字却冷得像冰：“经多方查找无果，暂作失踪处理。
”档案室里冷空调的低鸣陡然变得清晰刺耳，方卓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卷宗粗糙的纸页上划过。
页与页翻动的间隙，一张褪色的照片意外滑了出来。是余春福。照片上的男人微胖，
穿着一件当时尚算体面的深灰色涤卡干部装，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
露出里面浆洗得略显僵硬的衬衫领子。他站在几间低矮的农舍前，
背景是几株稀稀拉拉的杨树。这张标准证件照上的人脸平静得近乎没有表情，
微抿的嘴角似乎透着一股农村干部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固执。唯有那双眼睛，
像是被相机不经意捕捉到了灵魂深处某个隐秘角落。方卓心头掠过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极为浅淡的茫然，又或是，某种预感？像一片水汽，
瞬间便消散不见。照片翻到背面，
一行更小的钢笔字：“最后一次见他时穿的照片上的新布鞋。”布鞋？谁写的？
方卓的目光再次投向余春福脚下的阴影，那双鞋看不真切。他蹙紧眉头，把照片放回去，
继续翻看后面厚厚的调查询问笔录，那些被岁月浸染的墨迹在眼前浮动。余春福的失踪，
几乎成了二十年前搅动东山镇的漩涡中心。
几乎大半个四方村的成年人都被请进过派出所那间烟雾缭绕、桌椅油腻的询问室。
笔录内容大同小异——村里人讲不出什么特别的线索，都认为余支书干得好好的，没仇家，
日子过得也体面。引起方卓注意的是几个与选举相关的名字。那一届村支书选举，
候选人里除了余春福，还有郑建国、王德海等人。郑建国，东山镇四方村人，
当年是村里的文书，三个候选人里面他并没有什么优势，
但最后因为余春福和王德海都出事了，反倒让他捡了便宜，现在都成为东山镇的镇长了。
据说他跟余春福的关系不错，在余春福失踪后还经常去看望张翠英母子，
甚至一直资助余春福的儿子直到他大学毕业。王德海，当年是村里的主任，
余春福失踪的那天晚上来过余的家里，并与他发生过争吵。
余春福失踪后他作为最大的嫌疑人被关了一段时间，虽然最终被无罪释放，
但也错过了村支书的选举。一段张翠英的笔录尤其醒目，
她抽泣着诉说：“……王德海那天晚上黑着脸来找俺家春福，
两个人在我家院子里的老槐树下说了好久的话，声音大得吓人，好像就在拍桌子！
俺也不敢近前，就听春福后来吼了一句‘不行！这事儿我说了算！
’”询问的警官随后追问那晚的时间，正是余春福失踪当夜。
另一位老村委成员刘福贵的讲述略显模糊地提及了郑建国。
他似乎很随意地提了一嘴：“建国啊……当年他还是村里的‘八仙’头儿，是讲究人。
他当上村支书都还在干这个，后来去镇里当副镇长后就没干了。”八仙？方卓也是来自农村，
自然知道什么是八仙。过去农村有人去世，需要请八个人将死者的棺材抬到坟地，
这八个人就统称为八仙。笔录里还有一页被单独加了批注，
潦草笔触：“失踪前曾有人目睹余春福与王德海在余春福家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发生激烈争执，
脸红脖子粗，近似撕扯。王德海事后称讨论工作。”“从目前来看，还是王德海的嫌疑最大。
”方卓心里想到，他准备去找这个王德海了解一下情况。“方卓，你在想啥呢？
想的这么入神。”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说话的名叫赵涛，
是刑警队的一名老刑警，也是方卓的师傅。“师傅？” 方卓闻声抬起头应道，
把手里的卷宗递给赵涛看了看，“这个余春福失踪案你知道么？”“当然知道。”赵涛答道，
甚至都没看卷宗，“这个案子咱们局里谁不知道，
当年主办这个案子的民警前段时间都退休了，他退休之前还特意提到，
说这个案子没破是他一生的遗憾。”“师傅，你相信人会突然消失么？”方卓问道。
“我当然不信。但是在我了解了这个案子之后，我的信仰都差点崩溃了，一个大活人，
怎么会突然消失。这个案子我们并未放弃，尤其是当年的主办民警，一直在留意相关的消息。
只是二十年过去了依然杳无音讯啊。”赵涛顿了顿，
突然问道：“你不会对这个案子也有兴趣吧？
”方卓露出一丝调皮的笑容：“正想跟您说这个呢，我可不可以去查下这个案子。
”赵涛思考了一下答道：“没问题，刚好可以让你练练手。不过有两点必须注意，
第一呢不能做违反规定的事；第二呢该走的流程不能少。”“是。”方卓立正敬了个礼。
二、迁葬东山镇四方村，方卓刚从王德海家里出来。不过他并未得到什么有用的新线索，
而且他能感觉到王德海对他很反感。这也能理解，毕竟这件事已经过去这么久，
该说的王德海当年都说了，他因为这件事未能选上村支书，甚至连村委会都回不去了，
所以他对于公安局一直都是有怨气的。王德海的心里也许都已经渐渐忘记这件事了，
但是方卓的到来又勾起了他很多痛苦的回忆，所以全程王德海都没啥好脸色，非常不耐烦，
这么热的天连杯水都没给方卓喝。离开王德海家，方卓开着车子准备去趟镇上。走了许久，
终于在路边看到一家小店，方卓买了几瓶冰冻矿泉水，打开一瓶一饮而尽，“啊，爽。
”“啪啪啪啪啪啪……”不远处的山上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吓了方卓一跳，
他不禁问道：“这大热天的，干嘛呢？
”小店的阿姨手指着声音的方向笑着说道：“那里要盖一个木材加工厂，有几个坟需要迁走，
他们这会正在挖坟拾骨呢？”“那干嘛不傍晚凉快点再弄？这都快中午了，天气这么热。
”方卓疑惑地问道。“小伙子这你就不懂了。中午阳气盛啊，
傍晚干这事容易沾上不好的东西。听说因为涉及到后续办厂的事情，镇长今天都来了呢。
”小店阿姨说道。“镇长，”方卓回忆起看过的卷宗，“阿姨您说的镇长是不是叫郑建国？
”“就是他。”方卓顺着小店阿姨指引的方向，没多久便走到放炮竹的地方。
这里是山脚下的一片空地，现场炮竹早已经放完，四处飘散着白烟，
空气中充满了刺鼻的味道。本来他就准备见完王德海以后去见郑建国，这下倒好，
不用跑那么远了。他见过郑建国的照片，再加上郑建国有点罗圈腿，
很快便在人群中找到了他。郑建国这时正在一座坟前，这座坟已经被彻底挖开，
看样子有些年头了，里面的棺材早就烂掉，腐败的泥土中有着零零散散的白点，
应该是当初下葬时放的石灰。令方卓诧异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郑建国突然弯下腰，
从腐败的泥土里面捡起一根根人骨，人骨上还混着黑色泥巴，
旁边有两个人抬着一个黑色的盒子，就像抬着一个小型的棺材，
郑建国把这些人骨一一放进盒子里。太阳像个巨大的火球悬在头顶，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
热浪滚滚，空气都仿佛在燃烧。汗水从方卓的脸上像雨水一般往下滴落，
可他的后背却有一丝寒意传来。过了一会他慢慢镇定下来，
他朝身边一个中年人悄声问去：“大叔，你们镇长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啊？
”“我们镇长可是个讲究人啊，”大叔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他以前啊做过‘八仙’头儿，
这座坟就是他当年抬的棺材。我们这个镇长啊真的是一个好领导，虽然他当了大棺，
却一点都没忘本，跟我们这些人也没有变得生份。其实这种事完全可以让别的八仙’来做，
但是他说自己当年是八仙’头儿，而且又牵扯到办厂的事情，所以坚持亲力亲为。
”方卓一直待到整个仪式结束才离开，他几次想去跟郑建国打个招呼，
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他还是选择默默的离开。方卓最终还是去了东山镇上，
一上午的奔波使得他饥肠辘辘，这附近只有镇上才有饭店。随便找了一家饭店炒了个小菜，
才几分钟盘子就光了。也许是职业习惯，当警察的吃东西都很快。
吃完饭他便坐在那思考总结上午调查的线索，王德海说的跟二十年前说的没什么区别，
郑建国那也看不出有啥异常，只不过他在观察郑建国捡人骨的时候，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到底哪里不对劲呢？”方卓一边剔着牙一边心里默念，突然他想到了：数量不对，
好像某个骨头多出了一块。方卓眉头紧锁，然后又舒展开，随即心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拿起手机准备给师傅赵涛发个信息，可打了几个字以后他又都删了。他眼神变得坚定，
像是狠下心来做了某个决定。时间来到晚上，四方村的一座祠堂里面。月光惨白如骨粉，
渗不进祠堂那两扇沉重的黑漆木门。风断断续续地呜咽着，从祠堂的瓦隙间、木榫里挤进来，
带着潮冷的腐气，像一双无形的手，悄悄撩拨着黑暗中垂挂的蛛网丝。
方卓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