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惨白的光刺得人眼发酸。林晚几乎是撞开玻璃门的,带进一股裹着雨腥的冷风。
伞尖的水珠砸在地砖上,晕开一小圈深色。高三最后一场模拟考榨干了脑子,
像被揉烂又强行展平的草稿纸,皱得生疼。她急需一点滚烫的东西,
压一压骨头缝里渗出的疲惫。“萝卜、魔芋丝、笋尖,汤多些。”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
店员机械地戳着锅里的食物,白蒙蒙的水汽糊住了玻璃柜台。林晚靠住冰凉的饮料柜,
冰柜低沉的嗡鸣是背景里唯一稳定的噪音。
视线扫过门外被雨水冲刷得扭曲的街景——路灯的光晕在湿地上拉长、变形,
像一滩融化的、黏稠的黄色油漆。然后,她的目光冻住了。霓虹灯破碎的光影下,
一把深蓝色的大伞。伞下是父亲林国栋。他侧对着这边,
伞面体贴地倾向身旁穿着米白风衣的女人。他的手臂,以一种熟稔到刺眼的姿态,
松松环在那女人纤细的腰上。女人微微侧头,似乎在听他说话,长发垂落,遮了小半张脸,
只露出线条精致的下颌,和一抹清晰的、放松的笑意。林晚的呼吸猛地卡在喉咙里。
冰柜的嗡鸣、关东煮的咕嘟声,瞬间被抽空。
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的声音,沉闷、巨大,撞得胸腔发麻。
父亲的手指,那根曾经严肃地划过她错题、也曾在她发烧时温柔覆上她额头的手指,
此刻正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停留在陌生女人柔软的腰侧。甚至,
指尖还安抚似的,轻轻摩挲了一下衣料。“同学,你的好了。”店员的声音隔着雾气传来,
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林晚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视线,心脏在腔子里失序地狂跳,
几乎要破膛而出。她僵硬地接过滚烫的纸杯,指尖的灼热感异常清晰,
却一丝也暖不了骤然冰凉的手心。胡乱掏钱,硬币“叮当”掉在地上,清脆得刺耳。
她没顾上捡,抓起零钱,几乎是撞开玻璃门,再次扑进冰冷的雨幕。雨水瞬间浇透了额发,
黏在冰冷的皮肤上。她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向前跑,手里的关东煮纸杯被捏得变形,
滚烫的汤汁溢出来,灼烧着手背。那点可怜的暖意,在巨大的、冰冷的现实面前,
脆弱得像肥皂泡,“噗”地就灭了。一路跑回家,楼道熟悉的消毒水味钻进鼻腔,
带来一丝虚假的安慰。钥匙插进锁孔,手抖得厉害,试了三次才拧开。客厅灯火通明。
母亲周雅琴穿着柔软的米色家居服,窝在沙发里,膝盖上摊着本厚厚的食谱。电视里,
综艺节目发出阵阵夸张的罐头笑声。父亲林国栋也回来了,换了家居裤和旧T恤,
陷在单人沙发里,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手里捏着晚报,姿态松弛。
多么完美无瑕的“家”的画面。灯光暖融,气氛安宁。林晚浑身湿透地杵在玄关,
头发狼狈地贴在脸颊,水珠顺着发梢、衣角不断往下淌,在地板上聚起一小滩水渍。
手里那杯冷掉的关东煮,浑浊的汤汁还在往下滴着油星子。她像个闯进画里的污点,突兀,
刺眼。周雅琴抬起头,看到女儿这副样子,眉头习惯性地拧起,带着责备:“怎么淋成这样?
都什么时候了,还乱跑?明天一模成绩……”她站起身,要去拿毛巾。
林国栋也从报纸上方抬起眼,目光扫过林晚湿透的校服和苍白的脸,
镜片后的眼神锐利依旧:“像什么样子!高考还剩几天?心思都飘哪儿去了?
赶紧去冲热水澡,别感冒了耽误正事!”语气是惯有的、不容置喙的权威。
看着父母这副浑然无事、甚至还在指责她“失态”的模样,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腥气的荒谬感猛地冲上林晚喉咙,堵得她窒息。便利店外刺眼的一幕,
父亲手指的触感,女人腰肢的弧度,和眼前这“温馨”的客厅景象,
在她脑子里疯狂冲撞、撕裂。“我看见了。”林晚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打磨木头,
带着一种自己都陌生的颤抖和尖锐。她死死盯着林国栋,“刚才,便利店外面。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石子,又冷又硬地砸在光洁的地板上。时间瞬间凝固。
电视里嘉宾的笑声还在持续,此刻空洞得像劣质录音。周雅琴捏着食谱的手指猛地攥紧,
厚实的纸张在她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嘴唇微张着,
却没发出声音,只是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沙发上的丈夫,
眼神里充满了惊惧。林国栋的身体在沙发里明显地僵了一下。那份晚报被他下意识地捏紧,
边缘皱成一团。他缓缓摘下老花镜,动作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迟滞。他没有立刻看林晚,
目光落在自己捏着报纸的手上,仿佛在研究上面的纹路。几秒令人窒息的死寂后,
他才抬起眼,迎向林晚燃烧着愤怒和质问的目光。那眼神里有震惊,
但更多的是被打断、被冒犯的愠怒,和一丝极力掩饰的狼狈。“你看见什么了?”他沉声问,
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带着掌控局面的威慑力,但尾音泄露了一丝紧绷。“我看见你!
”林晚的声音猛地拔高,尖锐地撕破了客厅虚假的平静,
积压了一路的恐惧、恶心和巨大的背叛感喷薄而出,“搂着一个女人!在雨里!
就在我们家楼下!”她几乎是吼出来的,胸脯剧烈起伏,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
带来一阵阵寒意,心口却像有团火在烧。“够了!”周雅琴突然厉声尖叫,
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像指甲刮过玻璃。她几步冲到林晚面前,脸色惨白,呼吸急促,
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林晚从未见过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她猛地伸出手,冰冷而用力的手指像烧红的铁钳,死死攥住了林晚的手腕,
指甲瞬间嵌进了皮肉里。“晚晚!你闭嘴!听见没有!”周雅琴的声音压得极低,
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和急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别说了!
一个字都不许再说!”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目光越过林晚的肩膀,
死死钉在沙发上面色阴沉的林国栋身上,那眼神里有警告,有哀求,
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林晚被母亲这突如其来的暴烈反应和手腕上钻心的疼痛震住了。
她看着母亲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看着父亲沉默却充满压迫感的眼神,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为什么?为什么是母亲在制止她?
为什么母亲看起来……像是在害怕?“妈?”林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带着哭腔和巨大的困惑,“是他……他……”“我让你别说了!”周雅琴再次低吼,
攥着林晚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把她狠狠往自己身后一拽,
用身体隔开了林晚投向父亲的视线。她微微侧头,对着沙发方向,声音急促而紧绷,
带着一种强行粉饰的、摇摇欲坠的平静:“国栋,孩子淋雨淋糊涂了,
胡言乱语……你别往心里去。她压力太大了,魔怔了……”她像是在解释,
又像是在乞求丈夫的某种默许。林国栋依旧沉默地坐在沙发里,
手里那份皱巴巴的晚报成了他唯一的道具。他没有看周雅琴,也没有再看林晚,只是垂着眼,
盯着报纸上模糊的字迹,下颌的线条绷得像拉紧的弓弦,侧面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郁的阴影。
整个客厅的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只有电视里不合时宜的笑闹声还在徒劳地填充着令人窒息的死寂。周雅琴深吸一口气,
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她拉着林晚,
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她往卧室方向推搡。“去洗澡!立刻!马上!”她的声音依旧强硬,
却掩饰不住尾音的颤抖和虚弱。林晚像个断了线的木偶,被母亲推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在身后被周雅琴“砰”地一声用力关上,隔绝了客厅那令人窒息的对峙,
也把她锁进了这个小小的、冰冷的囚笼。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
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寒意刺骨。手腕上被母亲指甲掐出的地方,
几道紫红色的月牙痕清晰可见,火辣辣地疼。她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了进去,
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哭泣,只是一种生理性的、剧烈的战栗,
仿佛要把刚才那几分钟内灌进来的所有震惊、背叛、恐惧和荒谬都从骨头缝里抖落出去。
门外客厅里,隐约传来压低的、激烈的争执声。是母亲的声音,
带着哭腔和压抑不住的愤怒:“……家门口!林国栋!你怎么敢?!还被她撞见!
你……”父亲的声音则低沉模糊,听不清具体内容,
但那种惯有的、试图掌控和压制的强硬腔调依稀可辨,像闷雷滚过。林晚用力捂住耳朵,
指甲掐进头皮,却挡不住那些声音像冰冷的针一样钻进脑海。父亲环在陌生女人腰上的手,
母亲攥着她手腕时那铁钳般的力道和眼中的恐惧,
父亲沉默却充满压迫感的眼神……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冲到洗手间,
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喉咙里火烧火燎,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灼烧的胃酸灼痛食道。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争执声渐渐低下去,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慌的死寂。
林晚瘫坐在冰凉的地砖上,背靠着浴缸,浑身脱力。
浴室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湿漉漉、写满惊惶和茫然的脸,陌生得让她心头发冷。
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外。门把手被轻轻转动了一下。周雅琴推门走了进来。
她已经换上了一副平静的面具,只是眼圈红肿得厉害,
眼神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她走到林晚身边,没有看她,
默默地从架子上取下干净的毛巾,动作有些机械地开始擦拭林晚还在滴水的头发。
她的手指冰冷,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讨好的轻柔,
与刚才在客厅里那种暴烈的钳制判若两人。“晚晚,”周雅琴的声音嘶哑低沉,
每一个字都像是费了很大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来,“听妈妈的话,忘了刚才看到的,好不好?
”她终于停下擦拭的动作,蹲下身,目光直直地望进林晚空洞的眼睛里,
那眼神里充满了近乎绝望的哀求,“那是你看错了,或者……或者只是爸爸的一个同事,
天太黑了,雨又大,你看岔了……”林晚猛地抬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妈!
我看得清清楚楚!他搂着她!他的手……”那个画面让她喉咙再次发紧,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别说了!”周雅琴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的恐惧,但立刻又强行压了下去,
变回那种疲惫的、带着哄劝意味的低语,“晚晚,算妈妈求你了……现在什么都不要想,
什么都不要问。”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嘴唇也在哆嗦,“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为了这个家,
为了……为了妈妈,行不行?”她伸出手,想抓住林晚的手。“家?
”林晚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字,只觉得无比讽刺。
那个几分钟前还亮着温暖灯光、充满电视笑声的“家”,此刻在她心里已经碎成了一地冰渣。
周雅琴没抓到女儿的手,转而紧紧抓住了林晚冰冷的胳膊,
指甲再次无意识地掐进她的皮肤里,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你爸……他说了,
”她吞咽了一下,艰难地组织着语言,眼神飘忽,不敢与林晚对视,“他会处理的。
他会……好好解决的。但是,不是现在!”她的语气陡然变得急促而坚决,“现在绝对不行!
晚晚,你马上就要高考了!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不能因为……不能因为这些事情分心!
绝对不能!”她用力摇着林晚的胳膊,像是在强调一个不容置疑的真理,“等你考完!
等你考完最后一门,从考场出来,爸爸一定会给你一个解释!一个清清楚楚的解释!
妈妈保证!”她看着林晚,眼神里是近乎疯狂的执着,“现在,你什么都不要管!
只想着考试!只想着你的前程!听见没有?为了你自己,
也为了……为了我们这个家还能维持下去!”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又轻又快,
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脆弱。“解释?”林晚看着母亲眼中那不顾一切的恳求,
看着那张被恐惧和疲惫刻满印记的脸,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冰冷的深渊。
手腕和胳膊上的刺痛感还在提醒着她母亲刚才的力道。那个“家”字,
此刻听起来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笑话。她疲惫地闭上眼,喉咙里堵得难受,
连质问的力气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她轻轻抽回被母亲攥得生疼的胳膊,声音低得像叹息,
带着浓重的倦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知道了。
”周雅琴如释重负般地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抬手想再摸摸女儿的头发,却被林晚微微侧头避开了。她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黯淡下去,
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快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她低声说完,
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浴室,轻轻带上了门。林晚独自坐在冰冷的地砖上,
浴室里只剩下水龙头未拧紧的滴答声,空洞地敲打着令人窒息的寂静。她抬起手,
看着手腕和胳膊上被母亲指甲掐出的、已经开始泛紫的月牙形痕迹。皮肤上的痛感清晰,
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被硬生生剜走一块血肉后留下的、呼呼漏着冷风的空洞。父亲会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他为什么背叛?解释那个女人是谁?解释母亲为什么……选择视而不见,
甚至不惜以伤害她为代价来维持这摇摇欲坠的假象?高考。前程。这两个沉甸甸的词,
像两座巨大的冰山,轰然压在她心上,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它们成了母亲唯一的盾牌和武器,也成了父亲荒唐行径暂时的护身符。而她,
被夹在这扭曲的缝隙里,被要求扮演一个无知无觉、只知埋头苦读的机器。
为了那个早已名存实亡的“家”。林晚扶着冰冷的浴缸边缘,挣扎着站起来。
镜子里的人影苍白、狼狈,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她拧开热水龙头,滚烫的水流冲刷而下,
瞬间升腾起浓重的白雾,模糊了镜面,也模糊了她脸上无声滑落的冰凉液体。
她分不清那是热水,还是别的什么。只有手腕上那圈紫色的掐痕,在蒸腾的水汽中,
像一道狰狞的封印,清晰地烙在皮肤上,也烙进了心里。她麻木地搓洗着身体,
热水烫得皮肤发红,却丝毫驱不散骨髓深处那股刺骨的寒意。
那陌生的、甜腻得发齁的香水味,似乎又顽固地钻进鼻腔,
混合着便利店关东煮汤汁的廉价气味,还有母亲哀求时那绝望的气息,
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挥之不去的混合物。她用力揉搓着手臂,皮肤被搓得通红刺痛,
但那气味和感觉,如同附骨之疽。接下来的日子,
成了林晚生命中一段被无限拉长的、灰白色的默片。时间失去了清晰的刻度,
只剩下倒计时牌上不断减少的数字,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冰冷地提醒着她必须完成的使命。家里陷入了一种诡异到令人窒息的平静。
母亲周雅琴似乎把所有力气都用在了维持这表面的“正常”上。
餐桌上永远准时摆着营养均衡的三餐,水果洗净切好放在精致的果盘里。
她甚至比以往更加频繁地出入林晚的房间,轻手轻脚地送牛奶、收走空杯,询问复习进度,
语气是刻意放柔的、小心翼翼的,眼神却总是带着一种惊弓之鸟般的警惕和躲闪,
飞快地掠过林晚的脸,又迅速垂下,不敢多做停留。她绝口不提那晚的事,
仿佛那个在浴室里歇斯底里哀求的母亲从未存在过。只是偶尔,林晚在深夜醒来,
能听到隔壁传来极其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像受伤的小兽。
父亲林国栋的存在感则降到了最低。他依旧早出晚归,但回家后,几乎不再踏入客厅。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或者沉默地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抽烟,
背影在夜色里凝成一座沉默而阴郁的山,只有烟头明灭的红点,像黑暗中一只窥伺的眼。
偶尔在饭桌上遇到,他的目光会短暂地扫过林晚,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审视,
有残余的愠怒,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尴尬,
但唯独没有林晚所期待的、哪怕一丝一毫的愧疚或解释的意图。
当林晚的目光与他短暂相接时,他总是先一步移开视线,仿佛在回避一个令人不快的麻烦。
林晚成了家里一个沉默的影子。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摊开的书本和试卷,
密密麻麻的铅字像无数只细小的蚂蚁在眼前爬动,却无法爬进她混沌一片的脑子。
每一个试图聚焦于知识点的瞬间,
便利店玻璃门外那刺眼的一幕就会毫无征兆地、清晰地撞入脑海——父亲的手,
女人腰肢的弧度,雨水顺着深蓝伞骨滴落……紧接着,
是母亲死死攥着她手腕时那铁钳般的力道,和她眼中深不见底的恐惧。
这些画面如同循环播放的噩梦碎片,疯狂地撕扯着她脆弱的注意力。
更可怕的是那挥之不去的香水味。它像一个无形的幽灵,总是在她试图安静下来的时候,
幽幽地钻进她的鼻腔。有时是在深夜凝神做题时,有时是清晨刚睁开眼,
有时仅仅是闻到窗外吹来的风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腻……那独特的、浓烈的、陌生的气息,
总能在瞬间精准地击中她的神经,唤起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
和那种被冰冷雨水浇透的粘腻感。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窗外的月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惨白的光带。寂静的深夜里,
一点细微的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父亲书房门开关的咔哒声,母亲在隔壁压抑的啜泣,
甚至只是水管里水流过的低鸣……都像针一样扎着她的神经。白天积累的疲惫和混沌,
在夜深人静时发酵成汹涌的焦虑和冰冷的恐惧,啃噬着她的意志。她数羊,听白噪音,
强迫自己回忆公式,通通无效。大脑像一架失控的机器,
固执地回放着那些让她痛苦不堪的画面和气味。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终于让她屈服。
一天清晨,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眼窝深陷、脸色蜡黄得像一张被揉皱的旧纸时,
出了母亲放在药箱深处的一小瓶白色药片——那是周雅琴偶尔严重失眠时才会动用的安眠药。
标签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了。她小心地倒出一粒,用温水送服下去。苦涩的药味在舌尖化开。
药效像一股沉重的、温暖的淤泥,缓慢地漫上来,终于淹没了那些喧嚣的画面和顽固的气味,
将她拖入一片无梦的、黑暗的沉寂。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