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星际都在等我开饭

剧痛。

仿佛整个颅骨被无形的巨锤反复敲击，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太阳穴一阵尖锐的抽搐。林夏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令人作呕的眩晕中沉浮，像一片被卷入深海旋涡的枯叶。他努力想抓住点什么，记忆却像指缝间的流沙，迅速消散。最后的印象是厨房里爆炒辣椒的呛人烟气、灶台上跳跃的蓝色火焰，还有手机屏幕上直播结束的提示……然后，便是无边无际的坠落感，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呃……”一声压抑的呻吟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来，林夏猛地睁开了眼睛。

光，并不刺眼，却异常陌生。不是家里暖黄色的吸顶灯光，也不是窗外城市霓虹的喧嚣。那是一种浑浊的、带着铁锈和尘埃味道的灰白色天光，低低地压下来，仿佛一块肮脏的旧帆布，笼罩着眼前的一切。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冰冷的、凹凸不平的硬地上。触感粗糙，带着某种金属的寒意和沙砾的摩擦感。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粗暴地钻入鼻腔——浓烈的、带着酸腐气息的有机垃圾味，混杂着刺鼻的机油、铁锈的腥气，还有一种……类似硫磺和臭氧的、属于工业废墟的独特气味。这味道如此浓烈、如此陌生，瞬间冲垮了他残存的眩晕，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恐惧。

林夏挣扎着撑起上半身，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眩晕感再次袭来，他不得不闭眼缓了几秒。再次睁开，眼前的景象让他彻底呆滞。

这是一片……无法用他认知中任何词汇形容的荒原。

目光所及，是望不到边际的金属垃圾山。扭曲变形的飞船外壳、断裂的巨型机械臂、锈迹斑斑的不知名引擎残骸、堆积如山的废弃电路板和管线……它们像被巨神随意丢弃的玩具，杂乱无章地堆积、倾倒、相互嵌合，形成一座座散发着衰败和死亡气息的钢铁坟茔。一些残骸上还闪烁着微弱的、意义不明的幽蓝或猩红指示灯，在灰暗的天光下如同鬼火。

地面并非泥土，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颜色诡异的灰黑色粉尘，夹杂着细碎的金属屑和不明成分的凝固物。几丛顽强而丑陋的植物从缝隙中钻出，它们的形态怪异得令人心头发毛：有像扭曲血管般暗紫色的藤蔓，有叶片边缘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锯齿状矮草，还有如同放大了百倍的灰绿色霉菌斑块，覆盖在一大块废弃装甲板上，缓慢地蠕动着。

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厚重的云层低垂，看不到太阳，只有一片混沌的光源。空气干燥而寒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粉尘的颗粒感，刮擦着脆弱的喉管。

“这……是哪里？”林夏的声音嘶哑而颤抖，带着浓重的恐惧。他试图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像面条，踉跄了一下又跌坐在地，冰冷的金属碎屑硌得生疼。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清晰的痛感传来——不是梦。

这不是他熟悉的城市，不是他那个飘着油烟味的小厨房。这里的一切都冰冷、陌生、充满敌意，散发着工业文明衰落后的颓败和荒芜。巨大的认知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驱使着他：必须动起来。

他强迫自己冷静，用颤抖的手检查身体。身上穿的还是那套洗得发白的棉质家居服和围裙，围裙上还沾着昨晚试做新菜时溅上的几点油渍。口袋里空空如也，手机、钥匙、钱包……所有能证明他身份、提供帮助的东西，全都不翼而飞。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身无分文的异乡人，不，是异星人！这个念头让他打了个寒颤。

喉咙干渴得像要冒烟，胃部也因饥饿而开始痉挛。他必须找到水，找到食物。

林夏扶着旁边一块半人高的、布满锈迹的金属板，艰难地站起身。双腿还在发软，但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迈开步子。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地面上尖锐的金属凸起和颜色可疑的粘稠液体坑洼，朝着一个看起来相对开阔、似乎有微弱人声传来的方向挪动。

视野中，这片钢铁坟场并非完全死寂。远处，几个佝偻的身影在巨大的垃圾山边缘缓慢移动，似乎在翻找着什么。他们穿着破旧、臃肿、看不出原色的防护服或拼接衣物，动作迟缓而麻木。更远处，一个大约三米高、造型古怪的桶状机器人悬浮在离地半米的地方，发出低沉的嗡鸣。它伸出几根灵活的机械臂，正将一堆散落的金属碎片吸入腹部的处理口，喷出的气流卷起一阵灰黑色的尘烟。

“咕噜噜……”胃部的抗议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林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鼓起勇气，朝着离他最近的一个拾荒者走去。那是个矮小的身影，裹在一件过于宽大的、沾满油污的帆布外套里，背对着他，正费力地试图撬开一个扭曲的金属箱子。

“那个…你好？”林夏试探着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请问…哪里有水？或者…吃的？”

那个身影猛地一顿，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它缓缓转过身。林夏的心跳漏了一拍。

一张布满污垢、皱纹深刻如同刀刻的脸，皮肤是一种不健康的灰黄色。最让林夏感到不适的是那双眼睛——浑浊、麻木，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几乎看不到任何属于“人”的生气，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兽类的警惕。它上下打量着林夏，眼神里没有任何善意，只有审视和一种看怪物的好奇。

“%￥#@*&……”它张开干瘪的嘴唇，发出一连串急促、嘶哑、音节古怪的声音。不是林夏所知的任何一种语言！那声音像砂纸摩擦金属，刺耳难懂。

语言不通！

巨大的绝望感再次攫住了林夏。他努力比划着，做出喝水的动作，又指着自己的嘴巴做出咀嚼的动作，脸上挤出尽可能友善和求助的表情。

拾荒者浑浊的眼睛盯着他笨拙的手势，沉默了几秒，然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它不再看林夏，而是从自己腰间一个脏兮兮的挎包里，摸索着掏出一个巴掌大小、扁平的银色软袋。袋子上印着几个扭曲的、林夏完全不认识的符号和一个类似试管烧杯的简单图案。拾荒者用枯瘦的手指撕开袋子顶端的一个小口，然后熟练地将袋口对准嘴巴，用力一挤。

一股粘稠的、灰绿色的糊状物被挤进了拾荒者的嘴里。它面无表情地吞咽着，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那东西看起来毫无食欲，甚至有些恶心。

林夏看得胃里一阵翻腾。这…就是食物？

拾荒者很快挤完了那袋东西，随手将空瘪的软袋扔在地上。它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残留的绿色痕迹，再次瞥了林夏一眼，那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然后便不再理会他，转身继续去撬那个金属箱子。

林夏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冰冷的风卷着铁锈和尘埃的气息吹过，穿透他单薄的家居服，带来刺骨的寒意。喉咙的干渴和胃部的饥饿感更加尖锐。语言不通，身无分文，举目无亲。眼前这个世界，充斥着冰冷的金属、麻木的人群和那种令人作呕的“食物”。他曾经赖以生存的一切——熟悉的厨房、新鲜的食材、热情的观众、烹饪带来的成就感——都像脆弱的肥皂泡，在这个陌生的、残酷的钢铁荒漠里彻底破灭。

巨大的孤独和无助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靠着冰冷的金属残骸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只是一个喜欢做饭、想用美食传递快乐的普通厨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鬼地方？家人在哪？朋友呢？他还能回去吗？一个个无解的问题像沉重的铅块，压得他喘不过气。

绝望的阴影在他心头蔓延，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深渊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香气，若有若无地飘进了他的鼻腔。

林夏猛地抬起头，用力吸了吸鼻子。

没错！不是幻觉！那是一种……混合着泥土腥气、植物汁液清香的……淡淡的甜味？还有一种类似雨后青草的微涩气息。这气味在这充斥着机油、铁锈和腐臭的空气里，显得如此突兀，如此珍贵，如同沙漠里发现的一滴甘泉！

香气似乎是从他刚才倚靠的那块巨大金属板后面传来的。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绝望。林夏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血液似乎重新开始奔流。他挣扎着爬起来，顾不得身体的虚弱和腿上的擦伤，踉跄着绕过那块巨大的金属板，朝着香气的来源寻去。

金属板后面是一小片相对平坦的区域，堆积着一些半腐烂的有机垃圾和破碎的容器碎片。就在这堆污秽的边缘，紧贴着冰冷金属的地面缝隙里，顽强地钻出了几株植物。

它们的茎干纤细，呈现出一种营养不良的灰绿色，但顶端却顶着一簇簇小小的、铃铛状的白色花朵！那极其微弱的、带着泥土和植物清香的甜味，正是从这些不起眼的小花中散发出来的！更让林夏心跳加速的是，在靠近根部的、被灰黑色粉尘半掩埋的地方，他似乎看到了一些……深埋在“泥土”下的、圆滚滚的块茎轮廓？有点像……缩小的、营养不良的马铃薯？

食物，真正的，来自自然的植物！

巨大的惊喜如同电流般窜过林夏的全身，暂时驱散了寒冷和绝望。他几乎是扑了过去，跪在地上，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拨开那些覆盖在块茎上的灰黑色粉尘……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株植物的根茎时，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脊椎骨窜起。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就在他斜后方不远处，一堆扭曲的管道阴影里，似乎有两点幽暗的、闪烁着不怀好意的红光，正死死地锁定了他。

那是什么？

林夏的动作瞬间僵住，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破肋骨跳出来。那两点红光，像潜伏在黑暗中毒蛇的眼睛，充满了原始的贪婪和赤裸裸的恶意。是野兽？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他不敢回头，全身的肌肉紧绷到了极限。刚才发现可食用植物的惊喜瞬间被巨大的危机感取代。这片钢铁坟场，不仅只有麻木的拾荒者和冰冷的机器人。在这看似死寂的废墟之下，还潜藏着什么未知的危险？

那两点红光，无声地移动了一下，似乎离得更近了。一股带着腥臊味的、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林夏屏住呼吸，指尖冰凉。他该怎么办？是立刻逃跑？还是……

他眼角的余光，死死盯住那近在咫尺的、可能救命的植物根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