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同天穹的裂痕,将整座城市浇灌成一片混沌的水牢。
雨水在“遗忘角落”咖啡馆的玻璃窗上疯狂扭动,将霓虹切割成流淌的斑斓毒液。
我撞开沉重的木门,湿透的衣衫紧贴皮肤,寒意刺骨。深夜的咖啡馆空荡如墓穴,
只有角落值班店员昏昏欲睡的脑袋一点一点。一个深褐色牛皮纸包裹安静地躺在吧台上,
像一块被遗忘的墓碑。收件栏打印着我的名字:林默。冰冷的墨迹,像某种不祥的烙印。
没有寄件人。指尖带着雨水的冰冷和莫名的颤抖,撕开坚韧的牛皮纸。
里面是一个同样空白的白色硬纸盒。盒底,一张对折的象牙白信纸。展开。
心脏在胸腔里骤然停滞,随即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
那字迹——每一笔转折,每一处微妙的顿挫,都熟悉得如同刻入骨髓——是我自己的!
绝不可能伪造!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行,却如淬毒的冰锥,直刺眼底,冻结血液:“林默绝笔。
7月22日,晚8点17分,死于图书馆三层A区哲学书架旁。凶手:男性,
身高约180cm,体型偏瘦,穿深灰色西装,佩戴金丝边眼镜。凶器:铜制书挡。
手法:从背后靠近,以书挡重击后脑三次。”7月22日……七天之后?
灰西装……金丝眼镜……铜书挡……后脑三次……一股被天敌锁定的原始恐惧猛地攫住我。
全身汗毛倒竖,冰冷的麻痹感从尾椎炸开直冲头顶。我猛地抬头,
惊骇的目光射向咖啡馆光线最昏暗的角落。他就在那里。靠窗位置,
一盏老式壁灯投下昏黄光晕,将他从黑暗中清晰勾勒。深灰色西装熨帖地裹着清瘦身形,
泛着冰冷丝绸光泽。鼻梁上架着纤细的金丝边眼镜。
镜片后的目光……正穿透雨雾和氤氲的光线,稳稳地、精准地,落在我脸上。嘴角,
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那不是笑。是实验室研究员隔着玻璃罩,
审视困兽犹斗的冰冷兴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我死死攥着那张薄如蝉翼却重逾千钧的纸,指尖深陷掌心,几乎要将它捏碎。牙关紧咬,
口腔里弥漫开铁锈味。他看到了。那丝弧度加深了,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漾开更清晰的涟漪。
他甚至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朝我的方向点了点头,优雅得令人心头发寒。不能慌!
林默,不能慌!我强迫自己深深吸气。冰冷带着咖啡渣和湿木头味道的空气刺入肺叶,
带来一丝虚假的清明。目光再次扫过遗书——字迹是我的,
的结构……“重击后脑三次”……这短促、暴戾的排比句式……一种模糊的熟悉感掠过心头,
快得抓不住。他从容放下咖啡杯,拿起黑色长柄雨伞,站起身。目光再次掠过我,
带着任务完成的轻松和期待开场的嘲弄。他推开门,身影瞬间被狂暴的雨幕吞噬,
只留下门框上晃动的冰冷铜铃。直到他彻底消失,我才猛地松懈,后背衬衫已被冷汗浸透。
掌心是深红的月牙印。那张“遗书”躺在桌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七天。只有七天。
***第二天,铅灰色的天空下着细密的冷雨。我裹在深色连帽衫和口罩里,
像幽灵般潜伏在“遗忘角落”对面的公交站牌后。八点过十分,那个身影准时出现。
深灰色西装,金丝眼镜反射着阴天的冷光。步履从容,没有犹豫,穿过湿漉漉的街道,
拐进一条僻静小巷。巷子尽头,一栋陈旧的写字楼。他走了进去。我抬头。
侧墙的铜质招牌有些模糊——“心岸心理咨询中心。陈远博士主理”。陈远。
影像有了名字:陈远,心理学博士。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昨晚的出现,是偶然,
还是……刻意?他是否正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着我此刻的惊疑?我刚想转身离开,
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身影从写字楼侧门匆匆闪出。一个年轻女人,穿着米色风衣,
帽檐压得很低,快步消失在巷子另一头。她似乎……朝陈远进去的方向瞥了一眼,
眼神复杂难辨。疑云瞬间加重。***第三天,压抑的乌云裂开缝隙,
吝啬地洒下几缕苍白阳光。一夜未眠,一个念头成型。明德大学。我混在下课的学生流中,
走进爬满常青藤的古老教学楼。心理学系办公室在三楼尽头。
走廊弥漫着旧书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办公室门虚掩。我凑近门缝。陈远不在。
靠窗的深色实木办公桌显然是主位。桌面异常整洁。电脑、文件。一个黄铜笔筒。
笔筒旁——赫然放着一个沉重的、线条简洁的铜制书挡!深沉的古铜色,边缘光滑,
反射着冰冷内敛的光泽。遗书上的字句尖啸:“凶器:铜制书挡!”胃部痉挛,喉咙发干。
仿佛已能感受到那冰冷的金属带着千钧之力砸在后脑的剧痛和闷响。目光仓皇扫过。
一个半开的抽屉吸引了注意。里面塞满文件夹,一个蓝色文件夹被拉出一半。
标签上打印着:苏晚。苏晚!我的妻子!一年前死于深夜车祸,警方结论:雨天路滑,醉驾。
她的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死死抓住门框。目光再次扫过桌面,
猛地定格在铜书挡旁边压着的一本书下——露出一角的相框。我冒险再凑近些。
影:年轻许多、笑容温婉的苏晚;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笑容羞涩腼腆的女孩;站在她们身后,
手随意搭在女孩肩上,脸上带着明朗笑意的……陈远?!照片里的陈远,眼神清澈,
笑容阳光,与咖啡馆里那个阴鸷的男人判若两人!
而那个女孩……眉眼间与陈远有几分相似……陈静?巨大的矛盾感冲击着我。
遗书、书挡、苏晚的文件夹、这张看似关系融洽的合影……碎片凌乱,无法拼凑。
我踉跄着逃离,阳光落在身上,只有彻骨的寒冷。***第四天,阴郁如墨。
我坐在市图书馆冰冷的塑胶椅上,面前摊开《死亡预言的心理学分析与社会实例》。
空气里是旧纸页的霉味。
言Self-fulfilling prophecy……个体对未来的恐惧或预期,
会无意识地引导其行为,最终导致该预期成为现实……” 手指划过这行字。
陈远寄出“遗书”,就是为了让我在恐惧驱使下,走向他设计的死亡?“恐惧本身,
往往比真实的威胁更具杀伤力……” 另一行字冷冰冰陈述。我烦躁翻页。
目光掠过标示着“A区哲学”的大号字母标牌。遗书上的地点。冰冷的金属书架如沉默巨人,
通道狭窄幽深。就在这时,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不是漫无目的,带着刻意的试探,
停在距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我没有回头,但所有感官都锁定了身后。
空气凝固,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是他吗?他一直在监视我?冷汗滑下额角。
我猛地合上书,“啪”的一声闷响打破死寂。僵硬起身,走向借阅台,没有回头。
每一步都踩在狂乱的心跳上。走出图书馆大门,冷风吹来,后背已湿透。被窥视的感觉,
如影随形。我在旧报刊区漫无目的地翻找。指尖划过微缩胶片冰冷的金属外壳。
一个念头驱使着我:六年前,明德大学,陈静……自杀?
日期……大约在……泛黄的报纸页面在阅读器屏幕上放大。社会新闻版块角落,
一则不起眼的简讯:“明德大学某科研项目负责人王某于家中烧炭自杀,
疑因项目巨额资金去向不明问题承受巨大压力。校方表示震惊与遗憾,
将全力配合调查……” 时间:六年前,十月。与陈静自杀的时间点……非常接近!王主任?
苏晚当时的顶头上司?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陈静的死,
苏晚的卷入……背后似乎潜藏着更庞大、更黑暗的阴影。***第五天,阳光猛烈刺眼。
必须打破节奏!主动出击!坐在电脑前,屏幕光映着惨白的脸。手指悬停许久,敲下邮件。
“陈远博士:冒昧打扰。我是林默。关于一些……个人困扰,希望能与您面谈。
时间地点您定。盼复。林默。”点击发送。心脏被攥紧又松开。
回复快得惊人:“林默先生:可以理解。明天下午三点,‘心岸’诊所。陈远。”简洁,
冰冷。他料到了。这本身就是棋局的一步。回到公寓,
一种莫名的焦躁驱使我翻找苏晚留下的遗物。在书房最底层抽屉的旧资料盒深处,
手指触到一个冰凉的硬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拿出来——一个沉重的、线条简洁的铜制书挡!深沉的古铜色,
边缘光滑……和陈远办公室里那个,一模一样!它怎么会在这里?!是苏晚的遗物?
为什么从没注意过?它与陈远那个书挡……有什么联系?是同一对?
还是……毛骨悚然的感觉瞬间攫住了我。我像被烫到一样将它扔回抽屉深处。这冰冷的金属,
仿佛带着死亡的气息,从陈远的办公室蔓延到了我的家里。***第六天,下午两点五十分。
“心岸”诊所所在的写字楼下,阳光燥热,蝉鸣聒噪。推开沉重的玻璃门,
冷气裹挟着消毒水味扑面而来。三楼,暗红色吸音地毯,“心岸”的磨砂玻璃门紧闭。叩响。
“请进。” 陈远的声音,平静,温和。推开门。米色调,舒适沙发,原木书架,
淡淡的放松精油香。陈远坐在宽大办公桌后,浅灰色衬衫,没打领带。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投来,带着职业性的审视和一丝……了然。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我坐下。
目光下意识扫过他身后的书架——那个黄铜书挡!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心脏猛缩。
“谢谢您能来,陈博士。” 声音竭力平稳,尾音微颤。“不必客气,林先生。
” 陈远双手交叉放在桌面,姿态放松,“邮件里说您有些困扰?方便具体谈谈吗?
” 目光如手术刀,锐利。石英钟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那精油香气,
此刻甜腻得令人作呕。“困扰……最近收到奇怪的东西。非常不安。” 我斟酌着,
不敢点破遗书。“奇怪的东西?” 陈远微微前倾,镜片后的目光专注,“信件?物品?
还是……某种感觉?” 循循善诱,像猎人引导猎物踏入陷阱。他的目光攫住我。
嘴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他在观察我的恐惧、挣扎、狼狈。“是……” 我刚开口,
目光却不由自主再次飘向书架上的铜书挡。那冰冷的金属光泽刺痛了眼睛。
陈远敏锐捕捉到我的失神和恐惧。他也看了一眼书挡,缓缓转回头。
脸上职业性的温和如同潮水褪去。他微微眯起眼,嘴角的弧度变得清晰而冰冷。“林先生,
” 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洞悉一切的毛骨悚然的平静,“你真正恐惧的,是那件东西本身,
” 下巴朝书挡方向微点,“还是……它背后所代表的、那个即将到来的‘时刻’?
”他不再掩饰!冰冷赤裸的恶意目光舔舐着我的皮肤!“或者说……” 他身体前倾,
双手撑在桌面,金丝眼镜反射冷光,眼底幽暗放大,声音压得更低,如耳语却重若千钧,
“你害怕的,是我?”死寂。空气凝固成冰。血液冲上头顶又冻结成冰。他知道了!
他在享受我的恐惧!我猛地站起,椅子腿摩擦地毯发出刺耳声响。“抱歉,陈博士,
” 声音干涩嘶哑,“我突然想起有急事。改天再谈。”落荒而逃。推开玻璃门冲进走廊。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地毯上,感觉不到暖意。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回到公寓,
疲惫如潮水淹没我。在书桌前坐下,想整理混乱的思绪。目光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
上面是苏晚娟秀的字迹。一种深重的疲惫感袭来,意识开始模糊……仿佛坠入粘稠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我猛地惊醒。窗外已是夜色深沉。我发现自己趴在书桌上。
面前摊开的笔记本……空白的纸页上,赫然多了几行字!字迹……是我的!但潦草、急促,
仿佛在梦游中书写:“……8点17分……哲学架……书挡……三次……”轰!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全身!遗书!遗书上关于死亡细节的描述!
时间、地点、凶器、次数!这潦草的字迹……和我笔记本上此刻出现的……何其相似!
难道……难道在极度压力和潜意识作用下……遗书中那部分内容……真的是我自己写的?!
恐惧让我成为了预言的一部分制造者!这认知比陈远的威胁更让我感到彻骨的寒意!
手机屏幕亮起,是邮件提醒。收件人:陈远。内容:“晚八点,图书馆三层A区哲学架,
关于苏晚的事,必须谈。林默。”我颤抖着拿起手机,拨通图书馆保安室电话。“喂,
市图书馆保安室。”“你好,我姓林。我需要帮助。今晚八点,
图书馆三层A区哲学书架附近,可能会发生一起袭击事件。目标是我。
袭击者是一个穿灰色西装、戴金丝眼镜的高瘦男人,名叫陈远。他可能会使用书挡作为凶器。
我已经约了他八点在那里见面谈事情。请务必派人提前隐蔽,一旦看到他举起凶器,
立刻冲出来制止!拜托了!”“……好,先生,我们立刻安排布控!您千万小心!
”挂断电话,手心全是冷汗。这步棋,险之又险。但别无选择。墙上的挂钟,指向下午五点。
距离“8点17分”,还有三个多小时。每一分钟的流逝,都像是生命的沙漏在加速倒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