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能守恒定律

王厚宇站在“鼎峰科技”亮得晃眼的玻璃旋转门前，深吸了一口气，

那空气里带着崭新地毯和中央空调冷气的混合气味。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掌心在裤缝上蹭了蹭，擦掉那点几乎不存在的汗湿。崭新的西装外套箍在身上，有点紧绷，

不太习惯，但那份挺括感让他心里踏实，像穿了一身铠甲。

第三章结尾那句加粗的话：“清晰界定个人职责边界是避免资源耗散、实现纳什均衡的前提。

” 这句话像一枚金光闪闪的硬币，在他思维的投币机里叮当作响，

赋予他一种近乎悲壮的勇气——拒绝不合理要求，不是冷漠，是科学，

是维护系统整体效率的基石。推开厚重的玻璃门，

人力资源部刘姐那张涂着精致粉底的脸迎了上来，笑容是标准化的热情。“小王是吧？

欢迎欢迎！” 她语速飞快，像一台预热良好的打印机，“座位在那边，销售部助理岗。

哦对了，今天你主管李经理有点忙，他桌上那叠加急PPT，下班前需要美化一下，

你熟悉熟悉，顺手弄了吧？年轻人手快！”王厚宇的目光顺着刘姐涂着鲜红甲油的手指，

越过几张凌乱的办公桌，落在尽头一个独立隔间里。李经理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

手边堆着几座摇摇欲坠的文件山。那叠所谓的“加急PPT”封面，

印着“季度冲刺方案V8.0最终版”。清晰界定职责边界。避免资源耗散。

实现纳什均衡。硬币再次落下，叮咚有声。王厚宇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

但在安静的办公区显得格外清晰：“刘姐，我的岗位描述里，

核心职责是客户信息整理和销售数据初步分析。PPT美化属于设计支持范畴，

有明确的流程节点和责任人。” 他顿了顿，努力让语气听起来既坚定又专业，

像是引用一条无可辩驳的公理，“为了团队效能最大化，我建议按既定分工执行，

避免职责交叉引发的效率损失。”刘姐脸上那层精致的、程序化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如同被按了暂停键的视频画面。她的眼神在王厚宇那张写满理论自信的脸上停顿了两秒，

那两秒长得像一个世纪。然后，那点僵硬迅速融化成一种更复杂的东西——惊讶，

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最后沉淀为一种深不可测的平静。她没说话，

只是嘴角极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弧度冰冷。她转身，走向自己的工位，拉开抽屉，

取出一张边缘印着公司logo的黄色不干胶标签纸。那标签纸在王厚宇的注视下，

带着一种无声的宣判意味，“啪”的一声，被稳稳地贴在了他简历的右上角。

标签上印着两个黑色小字：待观察。王厚宇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那枚想象中的理论硬币，

似乎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冰冷沉重。---傍晚六点过五分，

办公室里的人流开始涌动，像退潮般向门口涌去。王厚宇收拾着自己的新笔记本，

心里那点因为坚持原则而生的微薄底气，被“待观察”那三个字压得有点喘不过气。

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吓得他一哆嗦。“小王？还没走吧？

” 是李经理的声音，隔着听筒都能感觉到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头。“李经理，

正准备……”“正好！” 李经理直接打断他，语速快得像在发射子弹，“赶紧的，

去公司楼下‘鸿福楼’牡丹厅。招待‘宏泰’的张总，他可是我们最大的元器件供应商！

人马上到，你代表我们销售部去陪好！这是重要任务，别搞砸了！” 电话啪地挂断了，

忙音嘟嘟作响，像是对他下午那番“职责边界”宣言的嘲讽。宏泰的张总？

王厚宇脑子里嗡的一声。这个名字在实习生们私下流传的“公司恐怖故事集”里，

是当之无愧的头号噩梦主角。传说中，这位张总酒量如海，劝酒如命，

且尤好灌倒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美其名曰“职场洗礼”。完了。王厚宇眼前发黑，

下午那点坚持原则带来的悲壮感，此刻被巨大的恐慌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仿佛看到“待观察”的黄标，正狞笑着变成一张鲜红的“滚蛋”通知书。

他几乎是飘着腿挪到鸿福楼的。推开牡丹厅厚重的雕花木门，

一股混杂着烟味、高档白酒辛辣气和食物油腻香气的热浪扑面而来。圆桌主位上，

一个身材壮硕、穿着花哨丝绸衬衫的中年男人正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粗壮的手臂挥舞着，

腕上硕大的金表格外刺眼。这就是传说中的张总，如同一座移动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肉山。

“哟！李经理派来的小兄弟？快坐快坐！” 张总眼睛一亮，如同发现新玩具，

指着自己身边特意空出的位置，“来来来，挨着我坐！小李子够意思，知道我爱带新人！

”王厚宇僵硬地坐下，感觉像被塞进了狮子笼。酒局瞬间进入主题。

硕大的分酒器在张总的吆喝下被倒满晶莹透明的液体，浓烈的酒气直冲鼻腔。

张总亲自端起一杯，足有三两，不容分说地塞进王厚宇手里：“小王是吧？第一次见！

规矩懂不懂？头三杯，咱们感情深，一口闷！不喝就是看不起你张哥！

”王厚宇端着那杯沉甸甸的液体，手有点抖。他脑子里那些理论模型疯狂运转起来。

马斯洛需求层次！对，安全需求！他需要建立安全感，避免直接冲突。

他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发紧：“张总，张哥！久仰大名！这个…特别荣幸！

不过，我…我这人酒精过敏，沾一点就全身发红起疹子，医生严重警告过，

真不是不给您面子！咱…咱以茶代酒，敬您！敬您事业蒸蒸日上！

” 他试图用最真诚的眼神表达“安全需求”受到威胁的窘迫。

“噗——” 旁边一个宏泰的跟班没忍住笑出声。张总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眯起的小眼睛里射出寒光。他放下自己的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十足。“小王同学，

” 他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刮过桌面，“‘酒精过敏’？我张胖子在这行混了二十年，

喝了十八年！什么样的过敏没见过？红疹子？行啊！” 他猛地一拍桌子，杯盘叮当作响，

“你今天就在这给我喝！我倒要看看，你能红成个猴屁股不！喝了，咱们就是朋友，

宏泰跟鼎峰，那就是亲兄弟！不喝？” 他冷笑一声，往后一靠，拿起手机晃了晃，

“我这就给你们李经理打电话，问问他派个不能喝酒的‘花瓶’来，是几个意思？

看不起我老张？还是看不起宏泰的货？

”“待观察”的黄标在李经理的咆哮声中瞬间变成了“立即滚蛋”的血红大字，

在王厚宇眼前疯狂闪烁。他感到一阵窒息，

所有的理论模型在绝对的力量和赤裸裸的威胁面前，像纸糊的房子一样轰然倒塌。

他握着杯子的手不再抖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麻木。他看着张总那咄咄逼人的胖脸，

看着周围宏泰员工看好戏的眼神，看着杯中那晃动的、能烧穿喉咙的透明液体。他闭上眼，

一仰头。辛辣、灼热、像一条烧红的铁线，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瞬间点燃了五脏六腑。

剧烈的咳嗽让他弯下腰，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

耳边传来张总满意的大笑和宏泰员工们稀稀拉拉的掌声。“好！这才像话嘛！小伙子有前途！

来，满上！第二杯，敬咱们合作愉快！”第二杯，第三杯……世界开始旋转、变形。

张总那张油光满面的脸时而凑近，时而拉远，声音忽大忽小，像隔着水传来。

桌上的菜肴在他眼中变成模糊的色块，油腻的气味混合着浓烈的酒气，让他胃里翻江倒海。

每一次吞咽都像吞下一块烧红的炭。宏泰的人轮番上阵，劝酒词五花八门，

什么“感情浅舔一舔，

感情深一口闷”、“不喝就是嫌我丑”……王厚宇的抵抗意志早已被酒精溶解，

只剩下机械的举杯、灌下、再被满上。意识模糊间，

他瞥见张总正拿着一个造型奇特的茅台酒瓶，得意洋洋地展示瓶盖内侧。

王厚宇努力聚焦涣散的目光，隐约看到那金色的瓶盖内壁上，

似乎蚀刻着几个细小的楷体字——“专供·倒霉蛋”。是幻觉吗？还是真实？他分不清了。

巨大的荒谬感混合着酒精的灼烧感，让他想笑，又想哭。胃里的翻腾终于达到了顶点。

一股酸腐灼热的东西猛地顶到喉咙口。他再也忍不住，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

椅子腿在光洁的地砖上划出刺耳的噪音。他甚至来不及说一句“失陪”，

也顾不上周围人惊愕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捂着嘴，踉踉跄跄地冲出包间，凭着残存的意识，

像一颗被发射出去的鱼雷，一头扎进走廊尽头洗手间冰凉的瓷砖地面。

---冰凉的马桶圈贴着滚烫的额头，带来一丝残酷的清醒。王厚宇趴在隔间的马桶上，

吐得天昏地暗，仿佛要把整个灵魂都呕出来。胃里火烧火燎，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每一次干呕都牵扯着脆弱的神经，带来一阵阵剧烈的头痛。

洗手间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自己呕吐物的酸腐气，构成了一种绝望的气味交响曲。

隔间外传来脚步声和哗哗的水声，伴随着隐约的、压抑的嗤笑声。耻辱感像冰冷的潮水，

一波波冲刷着他。他掏出嗡嗡作响的手机，屏幕的光亮在昏暗的隔间里显得刺眼。

是母亲的微信，一连几条：“宇宇，实习第一天怎么样？累不累？领导同事好相处吗？

转正有希望吗？”字里行间满溢着小心翼翼的期待。王厚宇的手指悬在屏幕上，颤抖着，

胃里又是一阵翻搅。他猛地关掉微信，点开通讯录，几乎是凭着本能，拨通了李经理的号码。

“喂？李经理？”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带着浓重的哭腔和难以抑制的干呕欲望，

…突发脑溢血…医生刚下了病危通知…家里就我一个孙子…我得…我得马上赶回老家去…对，

对，就在刚才…酒局？张总那边…我…我实在没办法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 他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伴随着胃部的抽搐和巨大的心理负担。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传来李经理明显不悦但勉强压制的低沉声音：“…知道了。家里事要紧。你先处理吧。

”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王厚宇听着忙音，长长地、虚脱般地呼出一口气，

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挣扎着爬起来，用冷水狠狠泼脸。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

双眼通红浮肿，头发凌乱，西装前襟还沾着不明污渍，活脱脱一个丧家之犬。他扯了扯嘴角，

对着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逃出来了。

虽然代价是另一个谎言铸成的枷锁，但至少，暂时逃离了那个地狱般的酒桌。第二天，

王厚宇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脚步虚浮地踏进鼎峰科技的办公区。

宿醉的钝痛还在脑子里敲着小鼓，喉咙干得像撒哈拉沙漠。

他只想尽快回到自己那个小小的格子间，灌下一大杯温水，然后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键盘里，

祈祷世界遗忘他。然而，当他转过隔断，看到自己工位的那一刻，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他那张小小的办公桌，连同旁边的过道，被彻底淹没了。不是文件，不是资料，而是山。

一座由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快递纸箱和文件袋堆砌而成的山。

递单上的收件人五花八门：李经理、财务赵总监、市场部小刘、前台Lily……应有尽有。

他的显示器只剩下一个可怜的顶角，在纸箱的缝隙里顽强地露出来，

键盘和鼠标早已不见踪影。一个歪歪扭扭的A4纸贴在“山脚”最显眼的位置，

上面是前台小妹娟秀的字迹：“王厚宇：请整理签收今日公司快递，并分发至各部门。谢谢！

——行政部”空气仿佛凝固了。王厚宇僵在原地，

宿醉带来的眩晕感被一种更强烈的荒谬感所取代。

他昨天用“祖父病危”这个核武器级别的借口，炸毁了“陪酒”这座地狱，结果今天，

地狱的碎片混合着整个公司的物流压力，精准地、报复性地倾泻到了他头上。麻烦守恒定律？

这他妈简直是宇宙真理！

他几乎能听到冥冥中某个冷酷的记账员在“陪酒地狱”那一栏画了个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