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的雪，是带刀子的。每一片刮在脸上，都留下细微的、冰凉的痛楚。
膝盖下是坚硬的青石板，寒意透过薄薄的棉裤，直直钻进骨头缝里，
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在不停地扎刺。我跪在听雪阁前，鹅毛大雪簌簌落下，
很快便在肩头、发顶积了厚厚一层。意识深处，
那个毫无感情的机械音突兀地响起：检测到宿主遭受寒冷侵袭，苦情值+1。
检测到宿主遭受尊严贬损，苦情值+1。检测到宿主遭受……数字在识海里变化，
太慢了。这点微末的苦情值，距离系统要求的那个庞大数字，无异于杯水车薪。
我冻得麻木的指尖下意识地蜷缩，
想去触碰怀中那个硬硬的小东西——一个在街角买的、粗糙的兔子糖人，
是准备给妹妹云栖的。糖人大概早已被我的体温捂得有些融化，黏糊糊地贴着里衣，
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和念想。“嘎吱——”厚重的雕花木门被从里面推开，
喧嚣的人声骤然涌出，撞碎了庭院的死寂。风卷着几片雪花趁机扑了进去，
旋即又被门内更强大的暖意融化。我的新婚夫君，镇北王顾珩，一身刺目的绯红喜袍，
被一群同样衣着光鲜的宾客簇拥着，出现在门口。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美得近乎凌厉，
只是那双深邃的凤眸里，此刻只盛满了冰冷的嘲讽，像淬了寒毒的箭矢，精准地射向我。
宾客们的谈笑声瞬间低了，无数道好奇、怜悯、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
密密匝匝地凝在我身上。顾珩一步步走下台阶，锦缎厚底的官靴踩在积雪上，
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他在我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巨大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姜云岫，
你以为穿上这身嫁衣，就能取代她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宿醉的沙哑，却字字如刀，
“认清你的身份。你不过是个赝品，一个……聊慰相思的物件罢了。”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盖过了风雪，清晰地钻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也狠狠凿进我的耳膜。
检测到宿主遭受极致羞辱，苦情值+10。识海里那个机械的声音猛地拔高了一个调子，
伴随着数字的跳跃，一股微弱却真实的热流瞬间涌遍我几乎冻僵的四肢百骸。
十点苦情值带来的暖意，短暂地驱散了刺骨的寒冷，甚至让僵硬的指关节都恢复了一丝知觉。
但这暖意转瞬即逝，只留下更深的疲惫和空洞。周围的空气彻底凝固了。
宾客们的呼吸都放轻了，偌大的庭院里只剩下风雪的呜咽。我低着头，
视线落在眼前那片被顾珩靴子踩实了的雪地上，雪粒晶莹，映着门内透出的暖光，
刺得眼睛生疼。脸颊早已冻得麻木，感觉不到任何温度，也做不出任何表情。
只有长睫上凝结的细小冰晶，随着每一次呼吸带来的微弱颤动，簌簌落下。他微微俯身，
带着浓郁酒气的温热呼吸拂过我的头顶，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耳语，
却淬满了最深的恶意：“跪着吧，姜云岫。替她……好好受着这份清冷。本王大婚，
岂能无人守夜？”检测到宿主遭受精神凌虐，苦情值+5。苦情值带来的暖流再次出现，
像饮鸩止渴。铁锈般的腥甜在口中弥漫开来，
才勉强压下喉咙里那一声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哽咽。不是为了他，是为了云栖。我必须撑下去。
顾珩直起身，似乎对我的沉默和麻木感到无趣，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欲走。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的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马匹的嘶鸣打破了这死水般的僵局。
一个浑身落满霜雪的侍卫连滚带爬地冲进庭院，扑倒在顾珩脚下，
声音因激动和寒冷而剧烈颤抖：“王、王爷！大喜！找到苏姑娘了！苏姑娘……找到了！
就在城外的寒山寺！”“什么？！”顾珩猛地转身，
脸上所有的冰冷和嘲讽瞬间被狂喜所取代，那双总是盛满寒霜的凤眸，此刻亮得惊人。
他甚至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形。“当真？是……是挽儿？她……她可安好？”“是苏姑娘！
苏姑娘无碍，只是受了些风寒和惊吓！”“备马！立刻备最快的马！”顾珩几乎是吼出来的，
再没有看我一眼，也顾不上满庭的宾客，像一阵旋风般冲向王府大门的方向。
绯红的喜袍在风雪中翻卷，如同一团跳跃的、灼人的火焰，瞬间消失在茫茫雪幕之后。
沉重的王府大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里面残余的光和暖。宾客们面面相觑，
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蝇般嗡嗡响起。“苏姑娘？是那位……苏挽星小姐？”“天爷！
她不是三年前坠崖失踪了吗？竟然还活着？”“难怪王爷对这位新王妃如此……唉，
正主回来了，赝品可如何自处？”“可怜啊，新婚夜就……”那些声音钻进耳朵，
像细小的沙砾摩擦着冻伤的皮肉。庭院彻底空了。只剩下我，和漫天呼啸的风雪。
膝盖下的寒意再次汹涌地反扑上来，比之前更甚。雪越下越大，
几乎要将我埋成一个沉默的雪人。识海里，
那个冰冷的机械音还在不知疲倦地播报着微弱的苦情值增加提示，如同催命的符咒。
我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只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手，颤抖着探进怀里。
指尖触碰到那个小小的、粗糙的兔子糖人。糖衣被体温融化了一些，黏腻地粘在油纸上，
也粘着我的指尖。云栖……姐姐……快要攒够了……苏挽星回府那日，天光放晴，积雪初融，
王府上下张灯结彩，一扫前几日的沉闷。
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压抑不住的喜庆。
我站在自己偏僻小院那扇掉漆的窗户后面，远远望着主院的方向。
顾珩亲自搀扶着一个裹在雪白狐裘里的纤细身躯，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极稳。
那女子身姿羸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苍白的脸上带着大病初愈的憔悴，
却难掩其清丽绝伦的容色。阳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尖，惹人无限怜惜。顾珩低着头，
轮廓是从未有过的柔和。他小心地护着她，像是在呵护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连说话的声音都放得极轻极缓，生怕惊扰了她。检测到宿主目睹重要剧情节点，
情绪波动剧烈，苦情值+30。识海里的提示音不再冰冷，
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那涌入身体的暖流比之前强烈了许多，
驱散了窗缝里透进来的寒意，却也带来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咳咳……”我猛地捂住嘴，
压抑地咳了起来。喉头腥甜翻涌，一股温热的液体冲破指缝，滴落在冰冷的窗台上，
绽开几朵刺目的红梅。检测到宿主身心遭受双重打击，苦情值+50！
又是一股更强的暖流涌遍全身，眩晕感却更重了，眼前阵阵发黑。我扶着窗棂，
才勉强站稳。看着手心和窗台上那抹殷红，心底一片死寂的荒凉。苦情值在疯狂地增长，
距离系统要求的那个庞大数字，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缩短。这本是我所求的，
可看着主院那边相依相偎的身影，心口那块早已麻木的地方，
还是传来一阵细密的、无法忽略的钝痛。“王妃……”贴身丫鬟小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带着哭腔和担忧，“您又咳血了！奴婢去请大夫吧？您这样下去怎么行……”“不必。
”我打断她，声音嘶哑，用帕子胡乱擦掉嘴角和手上的血迹，也抹去窗台上的痕迹，
“一点风寒罢了，死不了。”死不了就好，只要撑到苦情值攒够，云栖就有救了。
“可是……”小桃还想说什么。“没什么可是，”我转过身，背对着窗外那刺眼的一幕，
声音疲惫而无力，“去把药热一热吧。”日子就这样在表面的平静和暗涌的绝望中滑过。
苏挽星成了王府真正意义上的女主人。她“体弱”，需要静养，
顾珩便下令任何人不得擅扰揽月苑，包括我这个名义上的王妃。
王府里最好的补品、最珍贵的药材、最伶俐的丫鬟，流水般地送进揽月苑。
顾珩更是日日陪伴在侧，亲自试药，嘘寒问暖，仿佛要将过去三年亏欠的时光全部弥补回来。
而我，彻底成了王府里一个透明又碍眼的存在，被遗忘在偏僻的角落。我的院落，
冷清得像一座孤坟。只有小桃每日从大厨房领回的粗糙饭食和劣质炭火，
以及识海里不断增加的苦情值提示，证明我还活着。检测到宿主被刻意忽视，苦情值+2。
检测到宿主生活待遇被克扣，苦情值+3。
检测到宿主听闻王爷为苏姑娘寻得千年雪莲，苦情值+10。
苦情值在以一种稳定而残忍的方式累积着。每一次提示音的响起，每一次暖流的注入，
都像是在我心上又添一道新鲜的伤口。我像一个贪婪又痛苦的饕餮，
被迫吞咽着名为“苦难”的食粮，只为了换取远方妹妹渺茫的一线生机。身体越来越差。
咳血的次数越来越多，每一次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脸色苍白得吓人，
连小桃都不敢多看。只有识海里那不断攀升的数字，是我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
快了……就快了……云栖，你再等等姐姐……直到那天深夜。寒风凛冽，吹得窗棂呜呜作响，
如同鬼哭。我蜷缩在冰冷的被褥里，咳得撕心裂肺，帕子上一片濡湿的暗红。意识模糊间，
识海里那个冰冷的机械音突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急促频率响起：警告！警告！
检测到关键剧情物品的强烈波动！
请宿主立刻前往目标地点——王爷书房西墙第三排书架后暗格！警告！
该物品关联终极任务核心！重复！请宿主立刻前往！终极任务核心？！我瞬间清醒了大半，
连剧烈的咳嗽都暂时止住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终极任务……云栖！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支撑着我，挣扎着爬下冰冷的床榻。顾不上披外衣，
我跌跌撞撞地推开房门，朝着顾珩书房的方向狂奔而去。寒风如同刀子割在脸上、身上，
冻得我瑟瑟发抖，肺部火烧火燎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但我什么都顾不上了。
暗格！那里面藏着什么？为什么系统会如此激动？是不是……是不是有更快救云栖的办法？
王府巡逻的侍卫似乎被刻意调开了，一路出奇的顺利。我像一缕游魂，
悄无声息地潜入那座守卫森严的书房。浓重的墨香和属于顾珩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黑暗中，
我凭借着系统不断在识海里闪烁的定位指引，摸索到西墙的书架前。手指颤抖着，
在雕刻着繁复花纹的书架侧板上摸索。
第三排……指尖触碰到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雕花融为一体的凸起。用力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书架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半尺，露出后面墙壁上一个半尺见方的暗格。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个小小的、深紫色的锦盒。我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颤抖着伸出手，将那冰凉的锦盒取出。打开盒盖的瞬间，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旧墨香和一丝极淡、却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钻入鼻腔。
盒子里没有信件，没有秘宝。只有一幅画。一幅……极其诡异的画。材质非纸非帛，
薄如蝉翼，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活物般的柔韧光泽，在窗外透进的惨淡月光下，
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接近肌肤的质感。画上是一个少女的侧影，笔触细腻到令人发指，
连睫毛的弧度都清晰可见。少女眉眼弯弯，嘴角带着天真烂漫的笑意，
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背景是几竿翠竹——正是我的妹妹，云栖！然而，
最让我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是少女挽起袖子的右手小臂内侧，靠近手腕的地方。那里，
赫然点着一颗小小的、殷红的朱砂痣！和云栖手臂上的那颗痣，
位置、大小、形状……一模一样！我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颗朱砂痣上，大脑一片空白，
连呼吸都停止了。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腊月跪在雪地里时更甚千百倍！
这画……这材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我猛地捂住嘴，却再也忍不住，
剧烈地干呕起来，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一个可怕到极点的念头，
不受控制地、疯狂地钻进我的脑海——人皮……这是……人皮画？！
云栖……云栖手臂上的痣……怎么会……就在我心神剧震，
恐惧和绝望即将把我彻底吞噬的刹那，识海里那个冰冷的机械音，
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尖锐的语调再次炸响：关键道具“溯源之引”确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