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意从膝盖跪压的碎石中钻上来,穿透粗布裤子的纤维,啃噬着皮肤,
又渗入骨髓。我蜷缩在防空洞倾斜的入口处,像一颗冻僵的种子。头顶,是核战后的天空,
铅灰色的,沉重得仿佛随时要坍塌下来,将这片早已化作齑粉的大地彻底掩埋。
辐射尘在稀薄的光线里缓慢飘浮,如同永不散去的灰色雪霰。风呜咽着掠过废墟,
卷起细碎的灰烬,打在早已斑驳的混凝土墙壁上,发出细碎而绝望的沙沙声。
我呼出的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一团短暂的白雾,又迅速消散。
防毒面具的滤芯已经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砂纸。但我全部的感官,
心捧着的那个东西上——一个用几块相对干净的塑料布和扭曲的金属片勉强箍成的简陋容器。
里面,是一抹刺破这无边灰暗的猩红。它只有我的拇指那么高,茎秆纤细得仿佛随时会折断,
却倔强地支撑着顶端那个小小的、紧紧闭合的花苞。花瓣是近乎凝固的血液的颜色,
浓烈得灼眼。它太脆弱了,在这片连钢铁都会迅速腐朽的废土上,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神迹,一种不合时宜的嘲讽。
它是我在第七区崩塌的生物实验室废墟深处,用磨破的十指、耗尽的体力、近乎崩溃的意志,
才从扭曲的钢筋和滚烫的混凝土块下挖出来的唯一生命信号。我给它起了名字,
一个在旧世界书籍里看到的、象征着永恒与爱的名字——艾洛伊斯。
“艾洛伊斯…”我的声音透过面具,干涩沙哑,像砂石摩擦。指尖隔着薄薄的手套,
极其轻柔地抚过那柔嫩的花苞,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脉动。这微弱的搏动顺着指尖,
一路震颤到我的心脏深处,成了这片死寂世界里唯一的锚点。我跪在这里,
不是为了苟延残喘,是为了守护这缕比烛火还要微弱的希望。
实验室的同事、导师、朋友…他们的面孔在辐射尘的灰幕里模糊又清晰。
艾洛伊斯是他们留给我,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遗嘱。它不能消失。“坚持住…”我低语,
更像是在对自己说。身体深处传来一阵熟悉的、被无形针尖反复刺穿的剧痛,
那是累积的辐射伤害在发作。我咬紧牙关,额角沁出冷汗,在面具内壁上凝成冰冷的水珠。
视野边缘开始泛起不祥的黑色斑点,像爬行的霉菌。就在这时,
另一种声音粗暴地撕裂了风声的呜咽。不是风声!是履带碾过碎石、引擎粗暴咆哮的噪音!
沉闷、有力,带着钢铁特有的冰冷节奏,正由远及近,毫不留情地碾压着这片死寂。
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我下意识地将艾洛伊斯连同那个简陋容器紧紧抱在怀里,身体蜷缩得更紧,
试图把自己和这株小小的生命一起嵌进防空洞入口的阴影里。冰冷的恐惧像藤蔓,
瞬间缠绕住我的四肢百骸,比辐射带来的痛楚更加刺骨。
一辆涂着灰绿色厚重伪装漆的装甲运兵车,如同从地狱爬出的钢铁巨兽,
撞开弥漫的辐射尘雾,赫然出现在废墟的尽头。它笨重地碾过断壁残垣,
履带卷起浑浊的烟尘,带着一股毁灭一切的蛮横气势,直冲我藏身的防空洞而来。来了。
追捕者。为了艾洛伊斯而来。车门猛地弹开,沉重的军靴砸在碎石地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几个身影敏捷地跳下车,动作带着训练有素的冷酷效率。他们穿着厚重的防辐射作战服,
面罩反射着铅灰色的天光,黑洞洞的枪口如同毒蛇的信子,冰冷地指向我藏身的角落。
领头的那个人,个子很高,作战服也掩不住他肩背宽阔的轮廓。他迈步上前,
军靴踩在碎石上的声音异常清晰。他抬手,示意其他人停在原地警戒。然后,
他独自向我走来,步伐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居高临下。冰冷的金属面罩遮住了他的脸,只有面罩视窗后一双眼睛,
锐利得像淬过寒冰的刀锋,穿透弥漫的辐射尘,死死锁定了我怀里那抹刺眼的猩红。
“艾拉·格林博士?”他的声音透过面罩内置的扬声器传出来,经过电子处理,毫无起伏,
像金属摩擦,每一个音节都敲打着我的神经末梢,
“编号X-7生物实验室首席植物遗传学家?”我的名字从他口中吐出,
带着一种档案袋里冰冷标签的意味。我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容器,
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艾洛伊斯柔嫩的茎秆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恐惧,
在我掌心微微颤抖了一下。这细微的动静没有逃过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目标确认。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身后的士兵下达指令,视线牢牢钉在艾洛伊斯上,
“交出‘凤凰’样本。立刻。”“凤凰”……军方给它的代号。一个浴火重生的名字,
却掩盖不住他们想把它架在实验室解剖台上的冰冷意图。我抬起下巴,
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它不是武器!它是最后的希望!你们毁掉了实验室,
毁掉了数据库,现在连这唯一活着的样本也不放过?”“命令是回收。”他的声音毫无波澜,
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它属于联邦财产。你无权持有。”“联邦?
”一股混杂着愤怒和悲凉的灼热猛地冲上我的喉咙,烧得声音嘶哑变形,“看看这片废墟!
联邦在哪里?!在你们按下发射按钮的那一刻,它就已经和实验室一起化成灰了!
它现在只属于生命本身!属于这个世界还有可能拥有的未来!”我几乎是吼了出来,
声音在空旷的废墟里回荡,很快又被呜咽的风吞没。他沉默了几秒,
面罩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我的脸,扫过我因激动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扫过我死死护住容器的姿态。然后,他缓缓抬起了手——并非指向我,
而是对着身后警戒的士兵,做了一个“保持警戒”的手势。“凯恩队长?
”一个士兵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询问。“原地待命。”他的回答简洁有力。
那双冰冷的眼睛重新落回我身上,审视的意味更浓。“未来?”他重复着这个词,
电子音里似乎终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捉摸的波动,“博士,在辐射尘里谈未来,
是奢侈的妄想。我的任务,是把它带回新堡垒的实验室。那里才有资源研究它。”“研究?
”我冷笑,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晃了一下,连忙用另一只手撑住冰冷的地面,“然后呢?
把它切片?提取基因?制造出能在辐射里生长的超级士兵?还是新的生物武器?
你们永远学不会教训!”怀里的艾洛伊斯仿佛感受到了我的情绪,花苞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些。
凯恩队长再次沉默。废墟上只剩下风声和装甲车引擎低沉的轰鸣。他似乎在权衡,在评估。
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我脸上,在我怀中的容器上,反复巡梭。“你带不走它。”我咬着牙,
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除非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我死死盯着他面罩视窗后那双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动摇,一丝属于人性的东西。
但那里只有深潭般的冰冷和职责的坚硬。时间在冰冷的对峙中缓慢流淌,
每一秒都像在刀锋上行走。突然,
阵极其尖锐、仿佛要撕裂耳膜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从凯恩队长头盔内置的通讯器里爆发出来!
那声音如此凄厉,瞬间盖过了风声和引擎的轰鸣。“队长!高能辐射脉冲!
”一个士兵的声音在尖锐的警报背景音中扭曲变形,带着明显的惊惶,
“源点…就在我们正上方!强度…指数级飙升!是…是风暴眼!它提前形成了!”“风暴眼?
!”另一个士兵的声音也变了调,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凯恩队长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几乎是立刻抬头望向那铅灰色的、令人窒息的天穹。我也下意识地跟着抬头。
只见那原本只是缓慢翻涌的辐射尘云,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旋转、凝聚!
灰暗的云层中心,一点令人心悸的、不祥的暗紫色光芒正在急速酝酿、膨胀!
像一只巨大而邪恶的眼睛,在铅灰色的天幕上豁然睁开!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巨手,
沉沉地压了下来。“撤退!全员上车!快!”凯恩队长猛地转身,对着装甲车方向嘶吼,
电子音里第一次透出了无法掩饰的急促和惊骇。士兵们反应极快,立刻转身奔向装甲车。
但凯恩队长吼完这一句,却猛地转回头,那双冰冷的眼睛再次锁定在我身上,更准确地说,
是锁定在我怀中的艾洛伊斯上。那眼神极其复杂,有瞬间的挣扎,有冰冷的决断,
还有一丝……我无法理解的急迫?他一步跨到我面前,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我甚至来不及尖叫或反抗,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钳住了我的手臂,
粗暴地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膝盖磕在碎石上,剧痛钻心。紧接着,他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
目标明确——不是攻击我,而是直接抓向我怀里紧抱的艾洛伊斯容器!“不!
”我发出绝望的嘶喊,用尽全身力气向后缩,试图用身体挡住他的抢夺。
艾洛伊斯的茎秆在我慌乱的动作中剧烈地晃动。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那简陋容器的边缘时,
天空中那只巨大的“紫色魔眼”骤然爆发出无法直视的强光!
整个世界瞬间被染成了诡异的紫黑色!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怖震荡猛然袭来!不是声音,
是纯粹的、毁灭性的能量冲击!脚下的废墟大地如同被巨人狠狠擂了一拳,剧烈地上下颠簸!
无数碎石和金属残骸被震得跳起半米高!
刺耳的金属扭曲、断裂声、混凝土崩解声如同地狱的合唱,瞬间淹没了一切!轰隆!
我们头顶,防空洞入口上方那早已摇摇欲坠的巨大混凝土横梁,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在剧烈的震动中轰然断裂!带着万钧之势,裹挟着无数碎石,如同崩塌的山峰,
朝着我们当头砸下!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小心!”一声短促的低吼,
几乎被崩塌的巨响淹没。钳住我手臂的力量猛地一变!不再是抢夺,
而是变成了强大无比的拉扯!我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向后拽去,狠狠扑倒在地!
几乎是同时,一个沉重的、带着硝烟和金属冰冷气息的身体重重地压在了我身上!轰!!!
天崩地裂!整个世界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坍塌声、呛人的烟尘和绝望的黑暗里。
巨大的冲击波将我们狠狠拍向地面,五脏六腑都像要移位。
耳边是碎石如暴雨般砸落在凯恩队长作战服上的沉闷声响。烟尘呛得我无法呼吸,
眼睛火辣辣地疼。黑暗,窒息,剧痛。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像一个世纪。
头顶碎石滚落的声音渐渐稀疏。我剧烈地咳嗽着,肺里火烧火燎。
压在身上的重量让我动弹不得。“咳…咳咳…” 我艰难地喘息,
挣扎着想推开压在身上的重物。指尖触碰到冰冷坚硬的复合装甲板。是凯恩队长的作战服。
他没有动。恐惧瞬间攫住了我。他…死了?为了救我?为了…艾洛伊斯?“队…队长?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几秒钟死寂的沉默。然后,我感觉到压在身上的躯体动了一下,
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闷哼。“闭嘴…别动…”他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
比之前更加低沉沙哑,带着强行压抑的痛苦。他撑起手臂,沉重的身躯缓缓从我身上移开。
烟尘弥漫中,我能看到他面罩视窗上沾满了灰土。我立刻低头看向怀中。
那个简陋的容器还在!塑料布被划破了几道口子,但里面的艾洛伊斯依旧完好无损,
那抹猩红在弥漫的烟尘中微弱却倔强地亮着。我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凯恩队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动作明显有些僵硬。
他迅速检查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我们被埋在了防空洞入口深处。
巨大的混凝土块和扭曲的钢筋犬牙交错地堆积在入口处,只留下上方几道狭窄的缝隙,
透进一丝丝微弱的光线和呛人的烟尘。外面,风暴的呼啸声如同鬼哭狼嚎,
夹杂着装甲车引擎远去的声音——显然,他的士兵在风暴彻底降临前驾车撤离了。
他走到被彻底封死的入口处,尝试用力推了推一块巨大的混凝土块,纹丝不动。
他又抬头看了看上方那些狭窄的缝隙,风暴卷起的辐射尘正疯狂地灌入。“通讯中断。
”他按着头盔侧面,声音冰冷地陈述着,“入口被完全封死。以我们携带的装备和人力,
无法在外部救援到达前清理出去。”他转过身,
面罩后的目光扫过这片狭小、黑暗、弥漫着死亡气息的临时囚笼,最终落在我身上,
更准确地说,落在我怀中的艾洛伊斯上。“风暴眼爆发,
高浓度辐射尘沉降会持续至少24小时。外面是地狱。我们被困住了。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判决。我抱着艾洛伊斯,背靠着冰冷的混凝土墙壁滑坐到地上,
疲惫和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艾洛伊斯微弱的生命信号贴在我的胸口,
是这黑暗死寂中唯一的温度。死寂笼罩着这狭小的空间。
只有风暴在头顶缝隙外疯狂咆哮的呜咽,以及辐射尘簌簌落下的细微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金属生锈的淡淡腥气。
凯恩队长靠在另一侧的墙壁上,卸下了沉重的背包和突击步枪。他摘下了头盔,
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却写满疲惫的脸。汗水浸湿了他深褐色的短发,
几缕发丝黏在宽阔的额头上。一道不算新的疤痕,从左边眉骨斜斜划过颧骨,
没入耳际的短发里,给他冷硬的面容增添了几分野性和沧桑。他沉默地检查着武器,
动作熟练而机械,仿佛这是唯一能让他保持冷静的方式。我蜷缩在角落里,
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墙。怀里,艾洛伊斯简陋的容器被我抱得死紧,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抹猩红在应急手电筒凯恩从背包里拿出来的微弱的光线下,
显得更加脆弱,也更加珍贵。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尘土的味道,
胸口深处那熟悉的、被无形针尖反复穿刺的辐射痛楚,随着疲惫和紧张一阵阵加剧。
我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呻吟。不能在他面前示弱。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爬行。
只有应急手电筒的光晕在两人之间投下摇曳而模糊的界限。“为什么?
”凯恩队长低沉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沉寂,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他没有看我,
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拆卸保养的枪械部件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为什么拼死保护它?就因为它是一朵花?”他微微抬起下巴,示意我怀里的艾洛伊斯。
我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灰色的眼眸。即使在疲惫和戒备中,那双眼依旧锐利,
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它叫艾洛伊斯。”我的声音因为缺水而沙哑,
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强调,“它不是‘一朵花’。它是…第七区生物圈计划的核心成果,
是集合了旧世界所有已知蔷薇属植物的基因精华,
是…是人类在毁灭边缘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我顿了顿,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容器冰冷的金属箍边,
“我的导师…还有整个团队…他们把自己锁在核心实验室里,
用生命换来了它的活体样本和数据隔离舱的短暂启动时间…我是唯一带着它逃出来的人。
”旧日同伴们在警报红光中最后决绝的眼神,在爆炸气浪中化为飞灰的身影,瞬间冲入脑海,
带来一阵尖锐的窒息感。凯恩擦拭枪管的手停顿了一下,深灰色的眼眸抬起,
短暂地扫过我的脸。那目光似乎穿透了防毒面具的滤光片,
看到了我眼中无法抑制的痛苦和深埋的仇恨。“所以,是责任?”他问,
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是希望!”我猛地抬头,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激动,
“是证明!证明我们不是只会制造毁灭的疯子!证明生命…即使在最彻底的废墟上,
也总会有办法找到出路!”胸口的刺痛因为情绪的波动骤然加剧,我闷哼一声,
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凯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没有说话,
只是放下了手中的枪械部件,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军用水壶。他拧开盖子,
自己先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然后,他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的空间里投下更深的阴影。他走到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将那水壶递了过来。动作很直接,甚至有些生硬。没有多余的言语。我愣住了,
看着他伸过来的手,看着那个军绿色的水壶。壶口边缘还带着他唇上的湿痕。
这简单的举动里蕴含的含义,比任何话语都更让我措手不及。敌意?
还是…某种基于生存本能的暂时妥协?我犹豫着,
防毒面具后的目光在他脸上和水壶之间逡巡。“辐射病?”他忽然开口,
目光锐利地落在我刚才蜷缩时下意识按住胸口的手上。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里,之前的冰冷审视似乎被一层更复杂的东西覆盖了,像是…一丝了然?
一丝评估?我的心猛地一沉。暴露了。在这个军人面前,虚弱就是致命的破绽。
我下意识地抱紧了艾洛伊斯,指尖隔着薄薄的手套,能感受到它花苞那柔韧的生命力,
这微弱的力量支撑着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不劳费心。”我的声音冷硬下来,
带着戒备。他收回递水壶的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仿佛要剖开我的伪装,看清我身体里正在蔓延的腐朽。最终,
他什么也没说,拿着水壶转身走回自己的角落,重新坐下,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闭上了眼睛。
“休息。”他简短地命令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风暴平息前,我们哪儿也去不了。
”应急手电筒的光线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
那道疤痕在昏暗中显得更加狰狞。他闭着眼,胸膛随着呼吸平稳地起伏,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锋从未发生。但我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张力弥漫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他知道了我的虚弱,这不再是秘密。而艾洛伊斯,这株承载着一切的花,
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也是最大的筹码。我低下头,
看着怀中那抹在微弱光线下依旧倔强的猩红。
艾洛伊斯的花苞似乎微微张开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缝隙,露出一点深色的内蕊。是错觉吗?
还是它在回应这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沉默?
---应急手电筒的光晕在凯恩队长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他闭着眼,呼吸平稳,
但我知道他并未沉睡。军人的警觉早已刻入骨髓。我蜷缩在角落,怀抱着艾洛伊斯,
身体的疲惫和辐射带来的隐痛像潮汐般阵阵袭来,意识在昏沉的边缘挣扎。
风暴在头顶的缝隙外肆虐,如同永无止境的恸哭。突然,
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贴着地面传来。不是碎石滚落!
那声音粘腻、密集,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节律感,
正从我们唯一的出口——那个被巨大混凝土块堵死的缝隙下方传来!凯恩队长猛地睁开眼,
深灰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瞬间爆发出慑人的精光,像黑暗中惊醒的猎豹。
他无声地、迅捷地翻身而起,一手抄起放在身旁的突击步枪,
另一只手对我做了一个极其严厉的“噤声、别动”的手势。动作流畅,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喉咙。
那“沙沙”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伴随着一种低沉的、如同老旧风箱般的“嘶…嘶…”喘息。
凯恩队长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入口的废墟堆旁,身体紧贴着一块巨大的混凝土残骸,侧耳倾听。
他握着枪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眼神锐利如刀,
死死盯着声音来源的方向——那狭窄缝隙的底部。应急手电筒的光线被他用身体挡住大半,
只留下一点微光勉强照亮我们容身的小片区域。沙沙…沙沙…嘶…有什么东西,
正在外面扒拉、拱动着堵塞缝隙的碎石!我的呼吸几乎停滞,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怀里的艾洛伊斯被我无意识地勒紧,花苞似乎不满地微微颤动了一下。我死死盯着那缝隙,
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几块碎石被从外面拱开,骨碌碌滚落进来。紧接着,
一个覆盖着暗褐色、疙疙瘩瘩角质层的扁平头颅,猛地从缝隙中挤了进来!
那头颅像放大了数倍的变异蟑螂,又带着某种令人作呕的爬行动物的特征。
拳头大小的复眼是浑浊的黄色,在黑暗中反射着微弱的光,透出纯粹而贪婪的饥饿感。
口器开合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如同细小锯齿般的尖牙,发出“咔嚓咔嚓”的摩擦声,
涎水粘稠地滴落。是辐射蝎鼠!废土上最臭名昭著的清道夫之一!它们成群活动,什么都吃,
尤其喜欢被辐射病折磨的虚弱猎物!显然,我身上散发的辐射病气息,
或者艾洛伊斯那奇异的生命信号,引来了这群地狱的使者!
“嗬…” 那怪物发出兴奋的低嘶,更多的肢体开始疯狂地扒拉缝隙,试图挤进来!“砰!
”枪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凯恩队长没有丝毫犹豫,
枪口火光一闪!噗嗤!子弹精准地射入那只蝎鼠的头部复眼之间!
粘稠的、泛着荧光的暗绿色体液和破碎的甲壳瞬间爆开!那怪物的头颅猛地向后一仰,
抽搐着瘫软下去,堵住了部分缝隙。但枪声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嘶嘶嘶——!!!
”缝隙外,骤然爆发出无数尖利、狂躁的嘶鸣!如同打开了地狱之门!
更多的爪子疯狂地抓挠着混凝土和钢筋,整个堵塞的废墟堆都开始簌簌震动!
更多覆盖着恶心角质层的头颅,带着贪婪的黄色复眼和开合的锯齿口器,
争先恐后地从缝隙各个角度拼命往里钻!那景象如同噩梦!“后退!”凯恩队长厉声喝道,
声音盖过了怪物们的嘶鸣。他手中的突击步枪爆发出短促而致命的点射!砰!砰!砰!
每一次枪响,都有一只探入的蝎鼠头颅被精准爆开!
粘稠的荧光体液溅射在混凝土块和钢筋上,发出滋滋的轻微腐蚀声,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
弹壳叮叮当当地弹跳着滚落在我脚边,带着灼热的余温。但怪物太多了!前仆后继!
它们用同伴的尸体作为垫脚石,更加疯狂地冲击着狭窄的入口!
一只爪子特别尖锐的蝎鼠猛地扒开一具尸体,半个身子都探了进来,
布满倒刺的节肢挥舞着抓向离它最近的我!“啊!”我惊叫一声,
抱着艾洛伊斯狼狈地向后翻滚!就在那布满倒刺的爪子即将够到我小腿的瞬间!砰!
又是一声枪响!子弹擦着我的裤腿掠过,精准地打在那蝎鼠的节肢根部!暗绿色的体液喷溅!
那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缩了回去。凯恩队长一步跨到我身前,
宽阔的背影如同一堵坚不可摧的墙,将我彻底挡在身后。
他手中的步枪持续不断地喷吐着火舌,
枪口的焰光一次次照亮他冷硬紧绷的侧脸和那道狰狞的疤痕。每一次点射都精准无比,
将一只只试图突破防线的蝎鼠头颅打得粉碎。但弹药是有限的!我清楚地看到,
他腰间的备用弹匣只剩下两个!“节省弹药!太多了!”我嘶声喊道,
绝望地看着那些在同伴尸体上堆积、越来越逼近的怪物。凯恩队长没有回答。
他猛地停止了射击,身体紧绷如弓。就在几只蝎鼠趁着火力间隙,
嘶叫着争先恐后涌入的刹那!“吼——!”他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威慑力的咆哮,不退反进!
整个人如同炮弹般狠狠撞入那狭窄的缝隙!沉重的军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踏下!咔嚓!
噗嗤!骨骼碎裂、甲壳爆裂的恐怖声响接连响起!
他强壮的身体在狭窄的空间里爆发出惊人的格斗技巧,手肘、膝盖、甚至坚硬的枪托,
都成了致命的武器!每一次凶狠的击打,都伴随着蝎鼠凄厉的嘶鸣和甲壳碎裂的闷响!
暗绿色的粘稠体液和破碎的肢体四处飞溅!一只蝎鼠的尾钩带着破空声,
狠狠刺向他毫无防护的颈侧!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电光火石间,凯恩队长猛地侧头,
险之又险地避开那致命的毒钩!同时,他左手如铁钳般闪电般抓住那蝎鼠的尾钩根部,
右手反握的战术匕首带着一道寒光,狠狠劈下!嗤啦!尾钩连同小半截尾巴应声而断!
暗绿色的体液喷涌而出!他顺势将断尾狠狠砸向另一只扑来的蝎鼠,将其砸得翻滚出去!
他像一尊浴血的战神,堵在狭窄的入口,用最原始、最暴力的方式,构筑着防线。
沉重的呼吸声在激烈的搏杀中清晰可闻,
作战服上沾满了粘稠腥臭的荧光体液和怪物破碎的残骸。我抱着艾洛伊斯,蜷缩在角落里,
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每一次他险象环生地避开致命的攻击,
每一次沉重的击打声响起,都让我浑身一颤。艾洛伊斯在我怀里不安地颤动着,
那抹猩红在飞溅的粘液和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突然,凯恩队长身体猛地一晃!
一只狡猾的蝎鼠从他格挡的臂弯下方钻过,布满倒刺的节肢狠狠划过了他的小腿!嘶啦!
坚韧的作战服裤腿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布料!“呃!
”他闷哼一声,动作出现了一丝迟滞!更多的蝎鼠嗅到了血腥味,如同打了兴奋剂,
更加疯狂地嘶叫着涌了上来!“凯恩!”我失声尖叫,恐惧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是绝望的驱使,
或许是艾洛伊斯那微弱生命力的共鸣——我猛地从地上抓起一块带着锋利断茬的混凝土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