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送外卖,车轮碾过积水,却碾到个软东西。 捡起来是个发高烧的男孩,
口袋绣着“L.S”金线。 我白天当护工晚上洗盘子,养这喊我“妈妈”的小拖油瓶。
直到那天电视播首富寻孙新闻,男孩指着屏幕:“爷爷的司机叔叔!
” 八十万亲子鉴定费掏空积蓄,首富甩来空白支票:“开价,别浪费我时间。
” 孩子突然拽他袖子:“妈妈说你是我爸爸呀,你不是死了吗?
” 满场保镖憋笑憋出内伤,首富的冰块脸裂开第一道缝。 后来他孙子死活要给我养老,
他儿子天天堵我送早餐。 首富把支票拍在公益基金协议上:“孙子的妈,管管你男人和钱!
” ——暴雨浇透的命,也能长出向晴的藤蔓。雨下得像是天漏了,兜头盖脸砸下来。
我的电动车前灯在浓稠的黑暗里切开一道昏黄的光柱,光柱里,雨线如鞭子般抽打地面,
溅起浑浊的水花。车轮碾过路面深深的积水坑,底盘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突然,
“嘎吱”一声闷响,前轮像是轧到了什么软中带硬的东西,猛地一颠簸,
车身几乎失控地向旁边滑去。“操!”我低骂一声,死死捏住刹车,
冰凉的雨水顺着廉价雨衣的缝隙灌进脖子里,激得我一哆嗦。这破车!这鬼天气!
还有手里这单即将超时的外卖!怒火和寒意一起顶到喉咙口。我单脚支地稳住车身,
焦躁地拧着车把想强行冲过去,车轮却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似的,纹丝不动。
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我狠狠踢了一脚那碍事的东西泄愤。这一脚下去,触感却不太对劲。
不是石头,也不是垃圾袋……软软的,带着点韧劲。借着车灯微弱的光,我眯起眼,弯下腰,
费力地伸手往浑浊的水里一探。指尖触到的布料湿冷滑腻,再往下,
猛地碰到一小片温热的皮肤!我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心脏在湿透的胸口里擂鼓般狂跳起来。
那东西……是活的?!顾不上超时罚款了,也顾不上冰冷的雨水灌进雨靴。我咬紧牙关,
双手并用,几乎是凭着蛮力,哗啦一声,
从淹到小腿肚的脏水里捞起一个沉甸甸的物体——一个孩子!小小的身体冰冷僵直,
裹着一身看不出原色的、浸透泥水的衣裤。一张小脸惨白得像纸,嘴唇冻得乌紫,
眼睛紧闭着。我手忙脚乱地把他抱到相对干一点的路边台阶上,手指哆嗦着去探他的鼻息。
指尖下,那点微弱的、时断时续的热气,几乎被冰冷的雨水彻底淹没。“喂!醒醒!
听得见吗?”我拍打着他的脸颊,声音在哗哗的雨声里显得又尖又细。没有反应。
恐惧像冰冷的蛇缠住了我的脖子。这荒郊野外的鬼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只有无边无际的暴雨和黑暗。我该怎么办?把他丢在这里?报警?等警察来,
这孩子怕是……我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被雨水糊住,怎么也划不开。就在这时,
怀里那小小的身体忽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类似破风箱抽动的声响,
紧接着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小小的身体蜷缩着,痛苦地弓了起来。他咳得惊天动地,
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喷出的气息却滚烫得吓人,灼烧着我冰冷的脖颈。高烧!
这孩子在发高烧!那点微弱的呼吸,那滚烫的温度,像两根无形的钉子,
把我死死地钉在了这湿冷的台阶上。走?把他扔在这雨夜里等死?我做不到。
那张惨白的小脸,那微弱的呼吸,像一把生锈的钩子,搅得我胃里一阵翻腾。
“妈的……”我低声咒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骂这操蛋的天气,骂这倒霉的差事,
还是骂自己那点不合时宜的、该死的良心。我狠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一把扯开自己身上那件同样湿透的旧外套,胡乱裹在男孩身上,试图挡住一点风雨。
然后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把这个滚烫的小身体抱起来,横放在电动车前面的踏板上。
他轻飘飘的,像一片被雨水打落的叶子。我跨上车,把他冰冷的小手环在自己腰上固定住。
雨水瞬间打湿了我的后背,分不清是雨还是他湿透的衣服渗出的水。油门拧到底,
破旧的电动车发出一阵悲鸣,载着我和这个从天而降的、不知是福是祸的小累赘,
一头扎进铺天盖地的雨幕里,朝着最近的医院方向冲去。车轮碾过积水,溅起老高的水花,
像一条绝望的鱼在黑色的海洋里挣扎前行。急诊室惨白的灯光刺得人眼睛发酸。
消毒水混合着雨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病痛的气息,顽固地钻进鼻孔。
我像个刚从河里捞上来的水鬼,浑身湿透地瘫坐在走廊冰凉的塑料椅上,
廉价雨衣在脚下积了一小滩浑浊的水。手机屏幕终于擦干了,可那刺眼的“订单取消,
扣款50元”通知,像针一样扎在眼底。五十块!够我跑多少单才挣得回来?
心口那点被雨水泡得发胀的闷气堵得难受。我烦躁地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
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急诊室那扇紧闭的门。里面躺着那个小累赘。医生刚才出来过一趟,
眉头拧得死紧,说什么“急性肺炎合并高热惊厥”、“营养不良”、“送来再晚点就悬了”。
听着那些词儿,我太阳穴突突地跳。这得花多少钱?我这算不算惹上了天大的麻烦?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是李姐,洗浴中心的领班,催命似的语音一条接一条:“小江!
人呢?!顶班顶到一半跑哪去了?客人都等着呢!还想不想干了!”“李姐,
我……我这边真有点急事,撞见个孩子病了,送医院了……”我压低声音,喉咙干涩发紧。
“孩子?你哪来的孩子?江晚!我告诉你,这班你爱顶不顶!这个月的全勤奖别想要了!
再有下次,卷铺盖滚蛋!”李姐尖利的声音几乎要刺破手机听筒。心猛地一沉。
洗浴中心晚班那份工,钱不多,但胜在稳定,丢了它,房租……我闭上眼,
把手机死死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算了,丢就丢吧。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是那孩子惨白的小脸,一会儿是房东催租的凶相,一会儿是李姐刻薄的声音。
这都什么事儿!“家属!江晚在吗?”护士的声音在走廊响起。我一个激灵站起来:“在!
在!”“孩子暂时稳定了,在输液观察。费用先去缴一下。”护士递过来一张单子。
我接过来,目光扫过最下面那个数字,眼皮狠狠一跳。两千三!
心口像是被那冰冷的数字凿穿了一个洞,嗖嗖地往里灌着冷风。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
感觉有千斤重。兜里那几张被雨水泡得发软的零钱,连个零头都不够。
浑浑噩噩地走到缴费窗口,
摸出那张皱巴巴的银行卡——里面是我省吃俭用攒下的最后一点家底,准备下季度交房租的。
指尖发凉,在POS机上划过的时候,感觉那小小的机器像一张贪婪的嘴,
瞬间就把那点微薄的积蓄吸干了。回到输液观察室。那孩子躺在小小的病床上,显得更小了。
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护士把他湿透的衣服递给我:“喏,换下来的,口袋里有东西,硬邦邦的。
”我机械地接过来,那套小小的衣服做工考究,料子摸上去很软,即使湿透了也显得不一般,
只是现在糊满了泥水。我下意识地去摸护士说的口袋。左边,空的。
右边……指尖触到一个方方正正、硬硬的边缘。掏出来,是一个小小的、精致的金属牌子,
像是某种徽章或者铭牌。被泥水糊住了,看不清全貌。我走到水池边,
就着水龙头冲洗了一下。泥污被冲掉,露出底下闪亮的金色光泽。
是块小小的、椭圆形的金属牌,边缘缠绕着繁复优雅的藤蔓花纹,正中央,
两个清晰的花体字母,用细细的金线绣着:L.S金色在惨白的灯光下微微反光,
透着一股和这廉价病房格格不入的矜贵气息。L.S?名字缩写?还是什么标记?
这牌子看着就不便宜。我心里咯噔一下,
隐约觉得这孩子恐怕真不是什么路边随便捡的流浪儿。这牌子像块烫手山芋,
攥在手里沉甸甸的。我把它塞回那湿衣服的口袋,连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一起,
胡乱卷了卷,塞进自己那个破旧的帆布包里。麻烦,这绝对是个大麻烦。
我盯着病床上那张安静的小脸,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我可能真的摊上大事了。
医院惨白的灯光,像一层冰冷的霜,打在孩子沉睡的脸上。他输着液,
小小的眉头即使在睡梦里也微微蹙着,仿佛还承受着病痛的余威。
我坐在旁边那张吱呀作响的硬塑料椅上,浑身湿衣服紧贴着皮肤,寒意从骨头缝里往外钻。
帆布包搁在脚边,那团湿透的、装着神秘金属牌子的衣服,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那里。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起来,屏幕幽幽地亮着,是房东张阿姨的号码。不用接,
我也知道她要说什么。手指划过屏幕,挂断。心口堵得慌,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烂棉花。
急诊费两千三,几乎掏空了我那点可怜的积蓄。下个月的房租……我疲惫地闭上眼,
后脑勺抵着冰凉的墙壁。洗浴中心的班丢了,晚班收入没了着落。天亮之后,
还有医院的后续费用……怎么办?视线无意识地落回病床上那张稚嫩的小脸。
他睡得很不安稳,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小嘴无意识地咂巴了一下,发出一点微弱的呜咽声。
那声音像小猫爪子,轻轻挠在人心最软的地方。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指尖轻轻碰了碰他露在被子外面、因为输液而冰凉的手背。就在这时,
他长长的睫毛剧烈抖动了几下,缓缓掀开了。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
瞳仁是清透的琥珀色,像融化的蜜糖,里面盛满了初醒的茫然和未退的病气。他眨了眨眼,
视线似乎无法聚焦,只是茫然地转动着,最后落在了我的脸上。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输液室里只有药液滴落的轻微声响。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
带着一种纯粹而懵懂的探寻。然后,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里,茫然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
一种纯粹而巨大的依赖感如同初生的朝阳,瞬间点亮了整个小小的脸庞。小嘴微微张开,
一个清晰无比、带着高烧后特有沙哑和软糯的称呼,
毫无预兆地、坚定地蹦了出来:“妈妈……”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
猝不及防地劈进我混沌的脑子里。我浑身一僵,伸出的手指停在半空,整个人都石化了。
“妈……妈妈……”他似乎没得到回应,有些不安,小小的身体在病床上动了动,
那只没输液的小手,试探地、怯生生地朝我的方向伸过来,指尖微微蜷缩着,想要抓住什么。
“呃……我……”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我不是!我该怎么解释?
说你认错人了?说我不是你妈妈?看着那双盛满了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恋的眼睛,
所有否认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重逾千斤。护士推着小车进来换药,
打破了这诡异又令人窒息的沉默。她麻利地检查了一下输液管,看了看监护仪,
然后目光在我们之间转了一圈,脸上露出一种“我懂”的、带着点怜悯和了然的表情,
叹了口气:“孩子刚醒,又病得厉害,认错人也是常有的。多哄哄吧,烧退了慢慢就好了。
”认错人?慢慢就好了?护士的话轻飘飘的,却在我心里砸出更深的坑。
我看着那只固执地伸向我的小手,看着那双只倒映着我影子的琥珀色眼眸,
一种巨大的、荒谬的无力感攫住了我。完了。这下,好像真的甩不掉了。
他还在固执地伸着手,小嘴瘪着,眼看金豆豆就要掉下来,
音带着哭腔:“妈妈……抱……”那声带着哭腔的“妈妈……抱……”像一把淬了火的钩子,
直接扎进我心底最软最不经碰的地方。理智还在垂死挣扎,叫嚣着“别管他!快走!
这是个无底洞!”可身体却像被那声呼唤施了咒,完全不受控制。我僵硬地俯下身,
动作笨拙得像第一次接触人类幼崽的机器人。手臂穿过他瘦小的后背和腿弯,
小心翼翼地把那个滚烫又轻飘的小身体从病床上捞了起来。
他身上还残留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孩童特有的、微弱的奶香也许是心理作用,
一股脑儿钻进我的鼻腔。他立刻像找到了温暖巢穴的小动物,
小脑袋紧紧贴在我湿漉漉、还带着寒气的胸口,两只细瘦的胳膊死死环住我的脖子,
力气大得惊人。那滚烫的温度透过湿冷的布料传递过来,烫得我心尖发颤。
“妈妈……”他又满足地、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声,把小脸在我颈窝里蹭了蹭,
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竟像是又要睡过去了。我抱着他,
像个僵硬的木桩子杵在病床边。护士已经换好药出去了,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药液滴答的声响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颈窝里是他温热的呼吸,
胸口是他沉甸甸的依赖。走?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冰冷的白色房间?
看着怀里这张毫无防备的睡颜,我发现自己连挪动一下脚步的力气都没有了。完了。
彻底完了。江晚,你完了。一个声音在脑海里绝望地哀嚎。可环抱着他的手臂,
却不由自主地收得更紧了些。算了。我认栽。先……先把他这病弄好吧。晨曦像个吝啬鬼,
只肯挤出一点灰白的光,勉强驱散急诊室走廊最深处的黑暗。我抱着怀里这个烫手的小山芋,
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熬过了后半夜。天快亮时,他的烧终于退下去一些,不再烫得吓人,
呼吸也平稳不少。护士来拔了针,交代了几句按时吃药、注意观察,
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孩子还小,离不了人,做家长的多费心。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含糊地应着。费心?我拿什么费心?钱呢?
抱着他走出医院大门,清晨的冷风裹挟着湿气扑面而来,我打了个寒颤,
下意识地用自己那件依旧半湿的外套把他裹得更严实些。他迷迷糊糊地趴在我肩上,
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似乎还没完全清醒。得先找个地方安顿。我的出租屋?
那个十平米不到、只有一张单人床的鸽子笼?
房东张阿姨要是知道我带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回去,怕不是要当场把我扫地出门。
脑子乱成一锅粥。医院门口刚好有个早点摊支起来了,炸油条的香气霸道地钻进鼻孔。
我犹豫了一下,抱着他走过去。“老板,来根油条,一碗豆浆。”我的声音沙哑干涩。
“好嘞!”摊主是个微胖的大婶,手脚麻利地炸着油条,目光落在我怀里,“哟,孩子病啦?
瞧这小脸白的。”我含糊地嗯了一声。热腾腾的豆浆和油条很快端上来。
我把孩子放在旁边一张油腻腻的小塑料凳上,他揉着眼睛,茫然地看着陌生的环境。
“饿不饿?喝点豆浆?”我把豆浆碗推到他面前。他看看豆浆,又看看我,没动。
琥珀色的大眼睛里全是陌生和不安。“喝吧,甜的。”我拿起勺子,舀了一点点,吹了吹,
递到他嘴边。他迟疑地张开小嘴,抿了一点点,大概是尝到了甜味,眼睛亮了一下,
小口小口地喝起来。我松了口气,自己也拿起油条,狠狠咬了一口,食不知味地嚼着。钱,
钱,钱……这个念头像附骨之蛆,啃噬着我每一根神经。“老板,结账。”我摸出几张零钱。
“一共五块。”胖大婶接过钱,数了数,又看看安静喝豆浆的孩子,忽然压低声音,
带着点过来人的神秘,“大妹子,带孩子不容易吧?我看你也是实在人。后巷那边,
老刘家的房子,他家一楼有个小储藏间,以前堆杂物的,听说最近想便宜租出去,
你要不要去看看?就是地方小点,旧点,但遮风挡雨没问题。”储藏间?我的心猛地一跳。
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多少钱?”“听说……两三百一个月吧?具体你得去问老刘,
喏,就是那边修自行车摊的老头。”大婶朝街对面努努嘴。希望像微弱的小火苗,瞬间点燃。
我三两下把剩下的油条塞进嘴里,抱起孩子:“谢谢大姐!我这就去问问!
”老刘是个干瘦的老头,正蹲在摊子前摆弄一个车轱辘。听我磕磕巴巴说明来意,
他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又看了看我怀里蔫蔫的孩子,没多问,只说了句:“跟我来。
”他带我绕到后面一条更窄更旧的巷子,在一栋老居民楼侧面停下,
掏出钥匙打开一扇刷着绿漆、已经斑驳脱落的铁皮门。门一开,
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里面黑黢黢的,只有门框透进的一点光。借着光,
能看到空间极其狭小,顶多七八平米,四壁是粗糙的水泥墙,地面也是水泥的,坑洼不平。
角落里堆着一些破旧的纸箱和看不出原貌的杂物,积着厚厚的灰。没有窗,
只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个小小的、蒙着蛛网的换气扇口。“喏,就这。堆了好些年破烂了。
你要租,自己收拾。一个月两百五,押一付一。水电自己从楼道接,单算。”老刘言简意赅,
语气没什么波澜。两百五……押一付一……那就是七百五。我攥紧了口袋里仅剩的几十块钱,
心沉到了谷底。医院那两千三已经是极限了,七百五?我上哪儿变去?
“刘叔……我……我能不能先付押金?房租……缓两天?我找到工作立刻补上!
”我几乎是哀求地看着他。老刘皱着眉,又看了一眼我怀里的孩子,孩子正睁着大眼睛,
怯生生地看着他。老头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唉,都不容易。押金两百,你先给。
房租……一周内给我。不然我也没办法。”“谢谢刘叔!谢谢您!”我连连鞠躬,
感激得差点掉眼泪,赶紧掏出身上仅剩的两张红票子递过去。老刘收了钱,
把钥匙丢给我:“门锁你自己想法换吧,原来的早锈死了。”说完,摇摇头,背着手走了。
我抱着孩子,站在这个散发着霉味、黑暗狭小的“家”门口,钥匙冰冷的金属硌着手心。
怀里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环境的压抑,把小脸更深地埋进我颈窝里。“不怕,
”我拍了拍他的背,声音干涩却努力放柔,“以后……这里就是家了。” 话一出口,
自己都觉得荒谬。家?这也能叫家?但眼下,这四面漏风的铁皮盒子,
就是我们唯一的容身之处了。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上紧了发条的陀螺。白天,
孩子还不能送去幼儿园我也没钱送,只能暂时锁在这间小黑屋里。我狠下心,
在门口的小卖部赊账买了最便宜的面包和一大桶纯净水,又买了个旧脸盆当便盆。离开前,
我把面包撕成小块放在他够得着的小凳子上,水桶也放在旁边,一遍遍教他:“饿了吃这个,
渴了喝水,想……想拉臭臭就用这个盆,知道吗?妈妈去给你挣钱,买好吃的,很快就回来。
” 他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大眼睛里全是依赖和不舍。第一站,医院护工。
这是我唯一还有点经验的老本行。以前照顾瘫痪老娘练出来的手。托了个相熟的护工大姐,
求爷爷告奶奶,终于又接了个活儿,照顾一个骨折的老太太。一天六个小时,八十块。钱少,
但好在时间相对固定,上午。伺候完老太太擦身、喂饭、处理大小便,累得腰酸背痛。
中午啃个冷馒头,灌几口自来水,
得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站——市中心那家新开的、装修得金碧辉煌的洗浴中心“碧海云天”。
李姐虽然因为我上次“旷工”骂得狠,但大概看我实在走投无路,
又念在我以前干活还算麻利,冷着脸还是把我塞进了晚班服务员里。
工作时间是下午四点到凌晨一点。
作内容就是不停地收拾更衣柜、打扫休息大厅、给客人送茶水饮料、清理水池……脚不沾地,
像个永动机。工资按小时算,一小时十二块,每天能挣一百出头。累是真累,腰都直不起来,
但好歹是份收入。凌晨一点,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从“碧海云天”后门出来,
城市的喧嚣已经沉寂,只剩下霓虹灯不知疲倦地闪烁。冷风一吹,
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淹没全身。但这还不是结束。
我跨上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电动车,拧开手机里的外卖接单平台。午夜场,
单费高一点。烧烤摊、大排档、酒吧……哪里需要夜宵,我就往哪里钻。困得眼皮打架,
冷风像刀子刮在脸上,全靠意志力撑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多跑一单!多挣几块钱!
房租!孩子的药钱!明天的饭钱!常常是凌晨三四点,
才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那条黑黢黢的小巷。轻轻打开那扇铁皮门,霉味依旧,
但里面会立刻传来细碎的声响。
小小的身影总是蜷缩在角落里那张我捡来的破旧小沙发上也是赊账从小卖部搬回来的,
身上盖着我那件旧外套。听到开门声,他会立刻抬起头,琥珀色的大眼睛在黑暗中亮起来,
带着浓重的睡意和全然的安心,软软地喊一声:“妈妈……你回来啦?”这一声,
总能神奇地驱散我满身的疲惫和寒冷。我会走过去,把他冰凉的小脚揣进自己怀里暖着,
摸摸他的额头确认没再发烧,然后胡乱啃两口剩下的冷面包,抱着他,倒在沙发里,
几乎是瞬间就坠入昏沉的睡眠。几个小时后,闹钟又会准时响起,新一天的循环开始。
日子就这样在汗水、疲惫和那一声声软糯的“妈妈”中,像拉紧的磨盘一样沉重地碾过。
小黑屋被我简单地收拾过,杂物清到了角落,地面扫了又扫,霉味还是去不掉,
但至少能住人了。我用捡来的硬纸板铺在地上,上面再铺一层旧褥子,这就是我们的“床”。
孩子很乖,出奇地乖。把他锁在小黑屋里一整天,他从不哭闹,饿了就啃我留下的面包,
渴了就喝水,安静地玩着我捡回来的几个空瓶盖,或者对着墙壁上斑驳的水渍发呆。
只有在我深夜回来时,那双眼睛里才会迸发出纯粹的光彩。这天凌晨,
我照例拖着快散架的身子回到“家”。刚打开门,角落里的小身影就扑了过来,
紧紧抱住我的腿。“妈妈!”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嗯,妈妈回来了。
”我弯腰想抱他。他却拉着我的手,指着墙角那堆我还没来得及清理的杂物,
献宝似的:“妈妈你看!亮晶晶!”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昏暗的光线下,
杂物堆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光。走过去,拨开一个破纸箱,下面压着的,
正是那件从医院带回来的、糊满泥巴的小外套。孩子费力地把外套拽出来,
小手伸进右边的口袋,掏啊掏,然后,把那个小小的、椭圆形的金属铭牌举到了我面前。
“亮晶晶!”他开心地笑着,把铭牌塞进我手里,“给妈妈!”金属牌冰凉坚硬,
边缘缠绕的金色藤蔓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清晰,中央那两个花体字母“L.S”也依旧醒目。
我捏着这块小小的牌子,看着孩子纯粹的笑脸,再环顾这间散发着霉味、家徒四壁的小黑屋,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再次攫住了我。这块精致昂贵的牌子,和我们现在的生活,
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东西。“宝宝,”我蹲下身,把他搂进怀里,疲惫地蹭了蹭他柔软的发顶,
“告诉妈妈,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或者……你爸爸妈妈叫什么?”他仰着小脸,
琥珀色的眼睛里一片纯净的茫然,像初生的林间小鹿。他努力地皱着小眉头想了一会儿,
然后摇摇头,小嘴瘪了瘪,带着点委屈:“不记得……妈妈,我饿。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酸,又有点软。算了。我把他抱起来,
坐到那张破沙发上,
在洗浴中心客人没动、被我小心收起来的两块小蛋糕这是我能带回来的唯一“好吃的”。
“来,吃吧。”我把蛋糕递给他。他立刻眼睛放光,接过去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吃得非常专注,脸颊鼓鼓的,像只小仓鼠。看着他满足的样子,
再看看手里这块冰冷的金属牌,我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名字?身世?L.S?
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得养活他,养活我自己。在这间冰冷的铁皮盒子里,
在这座庞大而冷漠的城市里,活下去。我把那块铭牌随手塞进了帆布包的最底层,
和那些皱巴巴的零钱、票据混在一起。它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沉了下去,
没有激起更多涟漪。眼下,这块牌子远不如明天怎么凑够给老刘的房租来得要紧。
支票薄薄的边缘几乎要割破空气。首富——林振邦,或者说,
此刻更像一座移动的冰山——保持着那个递出的姿势,眼神锐利如鹰隼,
扫视着我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那眼神里没有温度,只有审视、不耐,
以及一种理所当然的掌控感。仿佛他递过来的不是一张能买断我所有苦难的纸,
而是一张处理垃圾的指令单。时间被拉得粘稠而漫长。
急诊室走廊惨白的灯光打在他定制西装的挺括肩线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保镖们沉默地围成半圆,像一堵密不透风的黑色人墙,隔绝了外界所有好奇或同情的目光,
也堵死了我任何可能的退路。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无形的压力,几乎让人窒息。
我的视线死死胶着在那张空白的支票上。那上面的留白,
是对我过去半年所有挣扎、汗水、甚至那点可笑的“母爱”最赤裸的羞辱。开价?
我拿什么开价?是深夜里抱着发烧的他狂奔在空荡街道的恐惧?
是啃着冷馒头数着硬币计算药费的窘迫?还是小黑屋里,他蜷缩在破沙发上等我归来时,
那双瞬间亮起的、盛满星辰的眼睛?那些东西,没有价码。也上不了林振邦的天平。
喉咙里堵着一团滚烫的硬块,灼烧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甚至能感觉到怀里的小身体在轻微地颤抖,不知是因为害怕,
还是感知到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小小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襟,
指甲隔着薄薄的布料陷进我的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这刺痛像一根针,
扎破了我被愤怒和绝望撑胀的气球。我深吸一口气,
那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味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然后,我抬起头,
迎上林振邦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
甚至带着一丝我自己都陌生的沙哑:“林先生,我不要钱。
”林振邦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回答。
他身后的一个保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撇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原状。“哦?”林振邦终于开口,
声音低沉,像冰冷的金属摩擦,“那你想要什么?抚养权?林家的名分?江小姐,
我建议你认清现实。” 他的目光落在我洗得发白的廉价T恤和磨破边的牛仔裤上,
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有些东西,不是你能碰的。”那赤裸裸的轻蔑像鞭子抽在心上。
我抱紧孩子,像是抱紧最后一块浮木,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我什么都不要,
” 我重复着,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努力维持着那点可怜的平静,
“我只想知道,您打算怎么对他?把他带回那个您口中‘现实’的地方,然后呢?他是谁?
他叫什么名字?他记得什么?他为什么会一个人淋着暴雨发着高烧躺在路边?这些,
您查清楚了吗?还是说,对您来说,只要验明正身,带回去,就足够了?
”我抛出一连串的问题,像石子投入死水,试图激起一点涟漪。这些问题,
也是这半年来压在我心底的巨石。林振邦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不再是纯粹的冰冷,
而是掠过一丝极淡的、被冒犯的愠怒,以及一丝……被戳中的复杂?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些,更没料到我会用这种近乎质问的语气。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更冷的直线。
就在这紧绷的、一触即发的沉默间隙——被我紧紧箍在怀里的小家伙,
似乎被林振邦那冷硬的气场吓到,又或许是被我过于用力的手臂勒得不舒服,
他不安地扭动了一下。然后,他怯生生地从我怀里探出小半个脑袋,那双清透的琥珀色眼睛,
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和困惑,望向了那个对他来说完全是陌生人的、气势迫人的“爷爷”。
小小的眉头困惑地皱起,像是在努力辨认什么。接着,
在所有人——包括我——都猝不及防的瞬间,他伸出一根小小的手指,指向林振邦,
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软糯沙哑的童音,
清晰无比地、充满逻辑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地问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妈妈,
” 他仰起小脸,大眼睛里是全然的信任和求证,“你说过爸爸死了呀?那这个爷爷是谁呀?
他是爸爸的爸爸吗?”“……”时间,空间,空气,一切的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前一秒还凝固着沉重威压和无声对峙的急诊室走廊,下一秒,被这句童言无忌彻底撕裂。
我石化了。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刷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耳鸣般的嗡嗡声。
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抱着孩子的手臂僵硬得像两根石柱。林振邦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
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下颌线瞬间绷紧,
递出支票的手僵在半空,那动作显得无比突兀和滑稽。他看向孩子的眼神,
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以及一丝……被雷劈中的荒谬感?
更精彩的是他身后那群训练有素、本该如磐石般岿然不动的黑衣保镖。
“噗嗤——”一声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像是某个阀门失控了。紧接着,
是第二声、第三声……压抑的、扭曲的、像漏气风箱般的闷笑此起彼伏地在人墙里响起。
有人猛地低下头,肩膀可疑地耸动着。有人死死咬住嘴唇,憋得脸颊通红,
额角青筋都暴了起来。还有人拼命咳嗽,试图掩饰那快要冲破喉咙的爆笑。
整个肃杀的黑衣人阵型,因为这句天真无邪的“爸爸死了”,瞬间变得摇摇欲坠,
充满了荒诞的喜剧感。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强烈的、快要憋出内伤的尴尬和笑意。
林振邦的冰块脸,彻底碎了。那裂痕从眼底蔓延到嘴角,
难以言喻的表情——震惊、愠怒、被冒犯、啼笑皆非……种种情绪在他眼中飞快地交织变幻。
他握着支票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那张空白支票,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
那锐利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这一次,除了冰冷和审视,似乎还多了一丝探究,
一丝……重新评估的意味。“江小姐,”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沉,
带着一种被强行压下去的、山雨欲来的气息,“看来,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关于你,还有,
” 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扫过一脸懵懂、完全不知道自己扔下了怎样一颗炸弹的孩子,
“关于你教给他的……‘知识’。”他不再看我,转身,步伐依旧沉稳有力,
但背影却透着一丝被无形重锤敲击后的僵硬。
那群保镖也迅速收敛了表情虽然个别还在抽着嘴角,恢复冷肃,簇拥着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