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吻带着深夜归来的寒气和浓重的酒气,沉沉压下来,像一片浸透了冰水的乌云。
我偏头躲开,那灼热的唇便烙在了颈侧,激起一小片细密的战栗。
“小贝壳…”他含混地唤着,手臂铁箍般勒紧我的腰,
试图把我更深地揉进他带着烟酒味的怀抱里。这是他特有的昵称,每次他这样叫我,
总说我低头时颈窝到锁骨的线条,像月光下的一枚小贝壳,精巧又脆弱。可今晚,
这声呼唤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心口。在他混沌的意识里,他看到的,
究竟是我颈间的弧度,还是另一个刻在他骨血里的、相似的轮廓?“江屿,醒醒,先去洗洗。
”我费力地撑着他沉甸甸的身体,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
却在尾音处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高大的身躯几乎完全倚靠在我身上,
脚步虚浮踉跄。好不容易把他弄到卧室床边,他像一袋沉重的沙土,咚地一声倒下去,
瞬间没了声息,只有粗重断续的呼吸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月光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
吝啬地投下一道惨白的光带,恰好落在他搁在床沿的手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里,
还紧紧攥着手机。一股难以名状的冲动攫住了我,比理智更快。我屏住呼吸,
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掰开他滚烫的手指,将那部冰冷的机器抽了出来。
屏幕亮起,需要密码。我犹豫了一瞬,输入了自己的生日——0423。屏幕应声而解。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声响。我滑开屏幕,指尖冰凉,
直接点开了相册图标。里面有一个不起眼的文件夹,名字是一个简单的锁形符号。
指尖悬停在屏幕上,停顿了足足三秒,那三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最终,我还是点了下去。
密码跳出来,我鬼使神差地再次输入了0423。锁开了。里面没有太多照片,
只有寥寥几张。可当第一张照片加载出来的瞬间,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又在下一秒轰然倒流,冲得我耳膜嗡嗡作响,指尖一片刺骨的冰凉。照片里的女孩,
站在一片开阔的海滩上,海风肆意吹拂着她及肩的发丝和白色的裙角。
她对着镜头笑得灿烂无邪,眉眼弯弯,带着一种不设防的青春明媚。阳光勾勒着她的下颌线,
一个柔和又带着点倔强的弧度。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那个弧度…和我低头时,
镜子里无数次看到的自己的下颌线,几乎一模一样。一种冰冷的、令人作呕的熟悉感,
顺着脊椎迅速爬升,瞬间麻痹了我的四肢。我颤抖着手指,飞快地往下划。
每一张照片都像是精心挑选的瞬间,清晰无比。女孩在海边奔跑的背影,
她坐在咖啡馆窗边托腮凝望的侧脸,她大笑时露出的虎牙…照片不多,
却张张都精准地捕捉住她下颌线那个特有的、柔和中带着细微棱角的轮廓。还有一张,
是她的锁骨特写。光线柔和地打在上面,凹陷的阴影,
凸起的弧度…与我颈窝下那片被江屿无数次亲吻、唤作“贝壳”的区域,惊人地相似。
“小贝壳…”一声模糊的梦呓,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深不见底的眷恋,突然从床上传来。
那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柄淬了冰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天灵盖上。我猛地转头。
江屿依旧闭着眼,深陷在酒精的泥沼里,眉头微蹙,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
又重复了一遍:“…晓棠…小贝壳…”晓棠。这个名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
在我死寂一片的脑海中炸开,瞬间击碎了所有残存的侥幸。原来不是错觉,不是巧合。
他每次凝视我的锁骨,每一次带着醉意或深情呼唤“小贝壳”时,
眼底深处那抹我始终无法完全解读的、遥远又破碎的光,此刻终于找到了残酷的源头。
原来那束光,从未真正落在我身上。它穿透了我,
固执地投向一个早已消逝在时光彼岸的影子——苏晓棠。
手机屏幕幽暗的光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相册里那个笑容明媚的女孩,
正透过冰冷的玻璃屏幕,无声地嘲笑着我的存在。巨大的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死死捂住嘴,踉跄着冲进浴室,对着冰冷的瓷砖墙壁干呕起来,
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灼烧般的痛楚从喉咙一路蔓延到心口。冰冷的自来水泼在脸上,
刺骨的寒意让我打了个激灵,才勉强找回一丝清醒。我重新回到卧室床边,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沉睡的脸。月光下,他轮廓依旧英俊,眉头微蹙,
似乎沉在某个无法醒来的梦里。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审视,冻结了我眼中残存的所有温度。
“苏晓棠…是谁?”我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江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像濒死的蝴蝶在挣扎。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总是盛着或温柔或慵懒笑意的眼睛,
此刻被浓重的醉意和一种猝不及防被刺穿的巨大惊痛占据,瞬间褪尽了所有色彩,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蒙蒙的茫然和恐慌。他的目光艰难地对焦在我脸上,
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移开,最终,失魂落魄地落在了我手中紧握着的、屏幕还亮着的手机上。
空气凝固了。沉重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过了很久,也许只有几秒,
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呜咽。他猛地抬起手,不是去抢手机,
而是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压抑的抽气声从指缝里断断续续地漏出。
“她…”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砾里艰难地滚过,
“…叫苏晓棠。”这三个字被他说出来,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痛苦。他放下捂着眼睛的手,
那双通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望向我,里面翻涌着绝望的潮水。
“三年前…一场车祸…”他哽住了,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快要窒息,“…没了。
什么都没了…”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后面的话挤出喉咙,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对不起…林晚…对不起…我不是…不是有意…”他语无伦次,
巨大的痛苦和愧疚几乎将他撕碎,
“我只是…看到你…看到你的样子…我…我控制不住…”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动作慌乱笨拙,
伸出手,似乎想触碰我,又像被无形的火焰灼伤般猛地缩回。最后,
他只能徒劳地抓住冰冷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还好…还好有你…”他抬起头,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未干的酒气,狼狈地淌过脸颊,
“…真的…林晚…只有你能…只有你…”他的话语破碎不成句,
只剩下绝望的呜咽在房间里回荡。他像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眼前的浮木,
却不知这浮木早已被他的过去凿得千疮百孔。我站在那里,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像。
看着他崩溃的眼泪,
听着他语无伦次的忏悔和那一声声将我钉死在“替代品”位置上的“还好有你”,
心口那片被撕裂的地方,非但没有疼痛,反而涌起一种奇异的、冰封般的麻木。
原来真相的刀刃,真的能锋利到斩断所有感觉。原来,我存在的全部意义,
只是因为他需要一面镜子,去照见一个永远无法归来的幽灵。生日那天傍晚,
天边堆叠着厚重的铅灰色云层,沉闷得让人心慌。他推门进来,
脸上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讨好的温柔笑意,
试图驱散这些天笼罩在我们之间挥之不去的尴尬和冰冷。“晚晚,生日快乐。”他走近,
将一个深蓝色丝绒盒子递到我面前,眼神闪烁,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我没有伸手去接。
空气凝滞了几秒。他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又努力撑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自顾自地打开了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条项链。银色的链子很细,
坠子是一枚小巧玲珑的贝壳,打磨得光滑温润,在室内灯光下泛着柔和内敛的珠光。“看,
”他拿起项链,声音刻意放得轻快,却掩不住底色的紧绷,“像不像…嗯…你锁骨的样子?
我找了很久…”他绕到我身后,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急促。
冰凉的链子贴上我的颈间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他笨拙地扣着搭扣,
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灼热的呼吸喷在我的后颈。搭扣终于扣上。贝壳坠子轻轻垂落,
恰好悬停在我锁骨之间那个被称为“贝壳”的凹陷处,带着一种冰冷的、宿命般的重量。
他转到前面,目光近乎贪婪地锁在那枚贝壳坠子上,又缓缓上移,看向我的眼睛。他抬起手,
指尖带着滚烫的温度,轻轻拂过贝壳光滑的表面,动作珍重得如同触碰稀世珍宝。“答应我,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执拗,目光死死攫住我,
“永远别摘下来。永远戴着它,林晚。”那枚贝壳紧贴着我的皮肤,像一个冰冷的烙印,
又像一个无声的宣告。它在提醒我,我此刻所占据的位置,
连带着这具身体上每一处被珍视的“像她”的细节,都不过是一个精心挑选的容器,
用来盛放他对另一个逝去灵魂的思念。他的目光,炽热得几乎要将那枚贝壳和我一起点燃,
却始终无法穿透贝壳冰冷的表面,真正落到我的身上。
日子在一种心照不宣的窒息中缓慢爬行。那条贝壳项链成了我颈间一道无形的枷锁,
每一次金属链的轻微晃动,每一次贝壳坠子贴上皮肤的冰凉触感,
都在无声地宣告着我的身份——一个精致的、活着的赝品。他依旧叫我“晚晚”,
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谨慎,极力避开那个曾经脱口而出的“小贝壳”。
每一次刻意的回避,都像一把钝刀,在心上反复拉扯。我们不再争吵,甚至很少交谈。
沉默如同霉菌,在宽敞的公寓里疯狂滋生蔓延,堵塞了每一个角落。他变得小心翼翼,
眼神躲闪,带着一种深重的负罪感和一种固执的、不肯放手的绝望。而我,
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内心却早已被那冰冷的贝壳冻结成一片荒原。每一次他试图靠近,哪怕只是一个指尖的触碰,
都让我胃里翻涌起强烈的恶心感。直到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窗外电闪雷鸣,
惨白的光撕裂浓稠的黑暗,瞬间照亮屋内,又迅速熄灭。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就在头顶炸开,
震得玻璃嗡嗡作响。我被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是本能地,我赤脚冲出卧室,
走向他睡的书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他压抑的、梦魇般的呓语。我推开门。
借着窗外短暂闪烁的电光,我看到他深陷在单人沙发里,头歪向一边,眉头紧锁,
额头布满冷汗,身体在无意识地微微抽搐。“……别走……”他含糊地呜咽着,声音破碎,
浸透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助,
“……晓棠……小贝壳……别丢下我……”“小贝壳……”这三个字,
在狂暴的雷雨背景音中,清晰地、无比清晰地再次钻进我的耳朵。
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忍耐,所有试图在冰冷废墟上重建的徒劳,
都在这一声呼唤里彻底崩塌。一股汹涌的、无法遏制的洪流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我猛地冲到他面前,不再是那个沉默的、被动的容器。积压了太久的屈辱、愤怒和心碎,
在这一刻化作了纯粹的、毁灭性的力量。“你看清楚!”我几乎是咆哮出声,
声音尖利得盖过了窗外的雷鸣,眼泪失控地涌出,“我是林晚!不是你的苏晓棠!
不是你的小贝壳!”我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抬起,带着一种决绝的疯狂,
狠狠抓住了颈间那枚冰凉的贝壳坠子。银链勒进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我毫不在意。
“这个!”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手指死死抠住贝壳边缘,“这个该死的项链!
这个你叫我永远别摘下的东西!”我猛地向外一扯!“啪!”一声极其清脆的断裂声,
在雷声的间隙里异常刺耳。那条承载着太多谎言和替代的细链,应声而断!
冰冷的贝壳坠子脱离了链子的束缚,在昏暗的光线下划过一道短促的银光,直直地向下坠落。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坠落的贝壳,不偏不倚,
正正落入了江屿因为惊醒而本能摊开的、汗湿的掌心之中。
就在贝壳与他掌心皮肤接触的那零点零一秒——他脸上残留的梦魇般的痛苦和茫然瞬间褪尽,
如同被一道更猛烈的闪电劈中!他的眼睛骤然瞪大到极致,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中急剧收缩,
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一种纯粹的、源于灵魂深处的惊骇和难以置信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那张英俊的脸庞在闪电的映照下,扭曲得近乎狰狞。他像是被掌心那枚小小的贝壳烫伤,
又像是被它的存在彻底击穿了某种深信不疑的认知。身体猛地从沙发上弹起,
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他死死地盯着自己掌心里那枚安静躺着的贝壳,
眼神里的惊骇迅速被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恐惧所取代。“……不…不可能…”他抬起头,
失焦的目光死死钉在我脸上,声音抖得不成调子,
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碎裂的喉咙里硬挤出来,充满了濒死的窒息感,
“这…这怎么会在你这里?!”他猛地将掌心凑到眼前,
仿佛要确认那贝壳坠子是不是某种邪恶的幻象。指尖剧烈地颤抖着,
几乎要拿捏不住那枚小小的物件。“我明明…”巨大的惊骇和混乱让他语无伦次,
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破雨幕,“…我明明把它…把它埋在她墓前了!亲手埋下去的!
就在海棠树下!这…这东西怎么会…怎么会戴在你脖子上?!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恐惧的出口,猛地将掌心那枚贝壳举到我眼前,
手臂因为极致的激动而疯狂抖动,贝壳几乎要戳到我的脸上。“说啊!林晚!
它怎么会在你这儿?!它应该在地底下!陪着晓棠!永远陪着她!”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泪水混合着冷汗,疯狂地涌出,那张曾经温柔的脸此刻只剩下被彻底打败的恐惧和疯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如此。原来这枚贝壳项链,不仅是他套在我身上的枷锁,
更是他献祭给亡灵的圣物。他亲手将它埋葬在苏晓棠的墓前,让它永远陪伴他的挚爱。
而我脖子上戴着的这条…我低头,看着被他疯狂举在眼前的贝壳,
光滑的曲线在闪电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这条项链,要么是他精心准备的另一条赝品,
用来填补他无底洞般的思念,要么…就是他背叛了自己对亡灵的承诺,
将埋下的信物又重新掘出,套在了我这个替代品的脖子上。无论是哪一种可能,
都彻底碾碎了我对他最后一丝残存的认知。我看着他扭曲的、被巨大恐惧吞噬的脸,
听着他崩溃的、语无伦次的质问,心中那片荒原上的冰层,终于发出了彻底碎裂的巨响。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尘埃缓缓落下。我退后一步,
拉开了与他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距离。颈间被项链勒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皮肤上残留着冰冷的金属触感,而心口那片曾经被叫做“贝壳”的地方,此刻空空荡荡,
前所未有的轻松。“江屿,”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如同暴风雨过后的死寂海面,
清晰地穿透他粗重的喘息和窗外的雨声,“结束了。”这三个字,轻飘飘的,
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力量。说完,我没有再看他一眼,
没有看那枚在他掌心如同烙铁般滚烫的贝壳,也没有看那张被恐惧和绝望彻底撕裂的脸。
我转过身,赤着脚,踩过冰冷的地板,一步步走向玄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裂的冰层上,
清脆,决绝。推开厚重的大门,楼道里感应灯应声而亮,惨白的光线倾泻而下。
电梯门冰冷地反射着顶灯的光。我走进去,按下1楼的按钮。电梯门缓缓合拢的瞬间,
我最后抬了一下眼。透过那越来越窄的门缝,
我看到他如同被抽掉所有骨头般瘫在书房门口的地板上,像一尊骤然崩塌的泥塑。
他的一只手还死死攥着那枚贝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
另一只手徒劳地向前伸着,似乎想抓住什么,
却只抓到了满室冰冷的空气和门外飞速消失的光影。他的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只有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地抽搐着。那个曾经挺拔骄傲的身影,此刻蜷缩在昏暗的光线下,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破碎和死寂。电梯门彻底闭合,将那个崩塌的世界隔绝在外。
狭小的空间开始匀速下沉,轻微的失重感传来。我抬起手,
指尖轻轻抚过颈间那片空荡荡的皮肤。那里曾经悬着一枚冰冷的贝壳,一个沉重的枷锁,
一个关于替身的残酷烙印。此刻,只有被银链勒出的一圈微红的印记,还残留着些许刺痛。
指尖触碰到那点微痛,却奇异地,带来一种近乎新生的、轻盈的钝感。
仿佛有什么沉重黏腻的东西,终于被连根拔起,留下一个虽然空荡、却异常洁净的伤口。
电梯抵达一楼的提示音清脆地响起,“叮”的一声,在寂静的轿厢里格外清晰。
金属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门外,是空旷寂静的大堂。凌晨的空气带着雨后的清冽,
穿过旋转门微敞的缝隙,扑面而来,卷走了电梯里最后一丝沉闷的气息。那风掠过我的颈项,
拂过那片空无一物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战栗的凉意,却又无比通透。
我迈步走了出去。冰冷的雨水像密集的针尖,瞬间刺透了单薄的衣衫,激得我浑身一颤。
公寓楼外,天地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震耳欲聋的喧嚣。雨水砸在地面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迅速汇成湍急的溪流,漫过脚踝,刺骨的寒意顺着小腿一路向上攀爬。没有伞,
也没有回头路。我赤着脚,踩在湿滑冰冷的水泥地上,每一步都激起更大的水花。
雨水冲刷着脸庞,混合着尚未干涸的泪痕,咸涩又冰凉。颈间那片空荡的皮肤暴露在冷雨中,
那圈被项链勒出的红痕被雨水浸泡着,带来一种奇异的、尖锐的刺痛感,却又在痛楚深处,
滋生出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走到街角,一个积满污水的垃圾桶沉默地伫立在雨幕中。
我停下脚步,摊开一直紧握着的右手。掌心躺着那枚断裂的银链,
雨水迅速将它冲刷得更加冰冷、黯淡。没有丝毫犹豫,我扬手,
将那截承载了太多屈辱和谎言的冰冷金属,连同它曾经禁锢的一切,
狠狠扔进了散发着馊腐气味的黑暗桶口。“噗通”一声轻响,瞬间被滂沱的雨声吞没。
做完这一切,一种巨大的虚脱感攫住了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我靠在湿漉漉、冰冷粗糙的墙壁上,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呛得我咳嗽起来。
雨水顺着发梢、脸颊不断流淌,模糊了视线。世界只剩下灰白的水帘和震耳欲聋的轰鸣。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微弱的、几乎被雨声完全覆盖的触感,轻轻擦过我的小腿。
我下意识地低头。浑浊的雨水中,一个小小的、白色的东西被水流推着,
轻轻地撞在我的脚踝上,打了个旋儿,又倔强地停留在我的脚边。是一枚贝壳。很小,
只有指甲盖大小,形状并不规则,边缘有些磨损,通体是干净的乳白色,
在昏暗的雨夜和浑浊的水流中,竟奇异地散发出一种柔和的光晕。它静静地躺在那里,
被湍急的水流冲刷着,却仿佛生了根,固执地不肯被冲走。
不是江屿送的那种被打磨得光滑圆润、闪着珠光的贝壳坠子。它是原始的,粗糙的,
带着大海的咸腥和沙砾的痕迹,像是刚刚被浪涛遗弃在岸边的遗孤。我的心跳,
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惊悸和莫名吸引的感觉,瞬间攫住了我。
鬼使神差地,我弯下腰,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那枚小小的贝壳。它的触感并不冰冷,
反而带着一种温润的、属于生命的微暖。我把它捡了起来,握在手心。
贝壳小小的身躯贴合着掌纹,那点微弱的暖意,像一颗细小的火星,
奇迹般地穿透了全身的冰冷和麻木,带来一丝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悸动。---雨停了。
天光大亮,城市在雨后湿漉漉的空气中苏醒,带着一种被清洗过的、虚假的清新。
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用身上仅剩的一点零钱,找了一家最便宜的连锁快捷酒店。
热水冲刷过身体,皮肤被搓得发红,颈间那道红痕却依旧清晰。
我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憔悴、眼下带着浓重青黑的脸,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掏空的行尸走肉。
苏晓棠。这个名字,连同那张明媚的笑脸,江屿崩溃的眼泪,还有掌心那枚贝壳冰冷的触感,
在每一个闭眼的瞬间,都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残存的理智。
巨大的精神消耗带来的是生理性的反噬。我开始持续低烧,头痛欲裂,
像有无数根针在颅内搅动。食欲彻底消失,勉强咽下去的东西在胃里翻江倒海。
睡眠更是奢望,即使靠着药物短暂昏睡过去,
也立刻被光怪陆离的噩梦吞噬——无边无际的海滩,一个穿着白裙的模糊背影,
江屿声嘶力竭地质问“它怎么会在这里?”,还有掌心那枚贝壳,在梦里变得滚烫,
灼烧着皮肤……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崩溃,将我牢牢钉在酒店狭窄的床上。窗外是喧嚣的世界,
而我被困在这个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苍白牢笼里,与世隔绝,独自腐烂。三天后的一个下午,
持续的低烧终于退去一些,头痛也稍稍缓解。窗外难得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
在地上投下几道明暗相间的光带。一种强烈的、想要逃离这窒息空间的冲动驱使着我。
我需要空气,需要人群,需要一点点活着的证明,哪怕只是嘈杂的背景音。我挣扎着起身,
简单洗漱,换上一身干净的旧衣服,戴上口罩,遮住大半张憔悴的脸和颈间那道刺目的红痕。
镜子里的人,眼神依旧空洞,但至少,能动了。街角的咖啡馆人不多。
我选了一个最角落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杯最便宜的美式。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
带来一丝真实的刺激。窗外的行人步履匆匆,阳光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反射着刺眼的光。
我捧着温热的纸杯,试图汲取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目光漫无目的地投向窗外,
思绪却像断线的风筝,飘忽不定。就在这时,咖啡馆的门被推开了。
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叮当声。我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门口的光线勾勒出一个高大的、熟悉到让我心脏骤停的身影——江屿。他看起来糟透了。
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眼窝深陷,脸色是病态的灰败,身上的西装皱巴巴的,像是几天没换。
他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酒精和烟草的颓败气息,
像一株在阴暗角落迅速腐朽的植物。那双曾经盛满温柔或慵懒的眼睛,
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空洞地扫视着店内,
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绝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寻觅。他的目光,毫无预兆地,
猛地定格在我的方向!不,不是定格在我身上。他的视线穿透了我,
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我身后靠近门口的那个位置上。时间,
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碾碎。我清晰地看到,他灰败的脸上,
所有的肌肉都在一瞬间扭曲、凝固!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被投入滚烫熔岩的冰块,
骤然间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混合着极度狂喜和毁灭性惊骇的光芒!那光芒如此炽烈,
如此骇人,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点燃、焚毁!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翕张着,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巨雷劈中,僵在原地,
只有那只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地、神经质地剧烈痉挛着。然后,
一个破碎的、嘶哑到变调的音节,如同濒死的呜咽,
从他颤抖的唇齿间艰难地挤出:“……晓……棠……?”那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颗炸弹,
在我耳边轰然炸响!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看到了什么?他在叫谁?晓棠?苏晓棠?!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荒谬绝伦的预感攫住了我。
我猛地转过头,
顺着他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惊骇欲绝的目光望去——在我身后隔着一张桌子的位置,
靠近门口的地方,坐着一个女孩。她背对着我,正低头看着手机。及肩的头发柔顺地垂落,
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小半个柔和的侧脸轮廓。
似乎是被江屿那声惊骇的呼唤和过于灼热的目光惊扰,女孩疑惑地抬起了头,微微侧身,
朝江屿的方向看去。就在她侧身抬头的那个瞬间——窗外的阳光恰好斜斜地打在她的颈窝处。
针织开衫柔软的领口微微滑落,露出了她左侧精致的锁骨。以及,那锁骨中央,
一个极其自然的、凹陷下去的弧度。那弧度……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那弧度,
与我镜中无数次看到的、被江屿称为“贝壳”的凹陷,几乎一模一样!柔和,精巧,
在阳光下仿佛真的泛着一层温润的珠光!江屿的目光,如同被磁石牢牢吸住,
死死地钉在那个弧度上。他脸上的狂喜和惊骇已经扭曲到了极致,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像是要扑过去,又像是要彻底崩溃。那女孩显然被他异常恐怖的眼神和状态吓到了,
脸上露出明显的惊慌和困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体,抓紧了手机,
一副随时准备逃离的模样。而我,僵坐在原地,如坠冰窟。掌心里,
那枚在雨夜捡到的、带着微暖的粗糙小贝壳,仿佛瞬间变得滚烫无比,烙得我生疼。
苏晓棠……她回来了?还是说……这世上,被江屿执念所寻找的“贝壳”,从来就不止一个?
时间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流动的意义。
咖啡馆里轻柔的背景音乐、咖啡机的蒸汽声、其他客人低低的交谈声,
全都退化成模糊的、遥远的嗡鸣。我的世界,只剩下江屿那张被狂喜与惊骇彻底扭曲的脸,
和他死死钉在陌生女孩锁骨上的、几乎要烧穿一切的目光。那女孩完全被吓住了。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慌乱地抓起桌上的手机和包,甚至来不及看我这个方向一眼,低着头,
脚步踉跄地绕过僵立的江屿,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咖啡馆。
门上的风铃被她撞得一阵狂乱作响。江屿像是被那串铃声惊醒,身体剧烈地一晃。
他猛地扭头,视线追随着女孩仓皇逃离的背影,
脸上那混合着狂喜与惊骇的极度表情瞬间崩塌,被一种更深的、近乎绝望的茫然取代。
他下意识地向前踉跄了一步,似乎想追出去,但双腿却像灌了铅,沉重地钉在原地。
他徒劳地伸出手,对着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玻璃门,
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晓棠……?”这一次,
声音里只剩下破碎的、不敢置信的颤抖和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他像个迷路的孩子,
被巨大的失落和恐惧瞬间淹没。就在这时,他涣散的目光,终于扫过了我所在的角落。
当他的视线落在我脸上时,那空洞的茫然凝固了。他看到了我,
也看到了我眼中无法掩饰的、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审视。
一种被当场拆穿的狼狈和更深重的混乱瞬间席卷了他。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目光,
不敢与我对视。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解释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能挤出来。
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狼狈不堪地冲出了咖啡馆,
背影仓皇,消失在门外刺眼的阳光里。留下咖啡馆里几道好奇又带着点惊惧的视线,
以及角落里,浑身冰凉的我。---回到那个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酒店房间,
虚脱感再次排山倒海般袭来。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大口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仿佛要挣脱束缚。刚才那一幕带来的冲击,远比在江屿手机里看到苏晓棠的照片更甚。
照片是冰冷的过去。而刚才,是活生生的、残酷的现在。
江屿的反应……那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惊骇和狂喜,
那种失而复得却又瞬间崩塌的绝望……绝不是对一个仅仅“相似”的人的偶然反应。
那是一种刻入骨髓的、对某种“唯一性”标识的确认!而那个标识,
就是锁骨间那枚被称为“贝壳”的凹陷。
那个陌生女孩……她的锁骨……那个弧度……我冲到洗手间,猛地拧开水龙头,
冰冷的自来水哗哗流淌。我颤抖着双手,撩开自己颈间的头发,对着镜子,
死死地盯着自己锁骨中央那片区域。
那个被江屿无数次亲吻、无数次描绘、无数次珍视为“小贝壳”的凹陷。柔和,精巧,
在灯光下带着自然的阴影。我回想着那个女孩在阳光下侧头时露出的弧度……惊人的相似!
那种自然流畅的线条,绝非刻意模仿所能及。一个冰冷得让人血液凝固的念头,
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心头:难道……这所谓的“贝壳”,根本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爱的象征?
难道它……竟可能是某种……遗传特征?苏晓棠有。我有。那个陌生的女孩也有。
江屿寻找的,根本不是一个特定的灵魂,
而是执着于一个刻在他记忆深处的、特定的身体印记!一个被他赋予了浪漫意义,
却冰冷无比的生理标识!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物化的屈辱感,让我胃里一阵翻搅,
扶着冰冷的洗手台边缘干呕起来。比发现自己是替身更可怕的,
是发现自己只是某个“类型”中的一个样本。那个被他埋葬的贝壳项链,
那个套在我脖子上的枷锁,
那个他疯狂质问“怎么会在你这里”的信物……这一切疯狂的执念,
都源于对一个生理特征的病态迷恋!“呵……”一声短促的、带着浓浓自嘲的冷笑,
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逸出。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如纸,
眼底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冰冷火焰。我摊开一直紧握着的左手。
那枚在雨夜浑浊水流中捡到的、粗糙的乳白色小贝壳,静静地躺在掌心。雨水早已干透,
它呈现出一种温润的、自然的哑光。我下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着它粗糙的表面和边缘的磨损,
那点微弱的暖意似乎还在,奇异地安抚着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就在我的指尖划过贝壳内壁一个略微不平整的凹陷时,一种异样的触感传来。
我把它凑到眼前,对着洗手间明亮的灯光仔细看去。贝壳的内壁,靠近边缘的地方,
似乎……刻着什么东西?光线角度变换,那细微的刻痕终于清晰起来。是一个字。
一个极其微小、笔画却异常清晰的字。是用某种尖锐的东西,带着极大的耐心和专注,
一笔一划刻上去的。那是一个——**“棠”**字。嗡——!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仿佛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被瞬间抽离!我死死地盯着那个字,瞳孔剧烈收缩!
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几乎要捏不住那枚小小的贝壳。“棠”……苏晓棠的“棠”?!
这枚在江屿公寓附近街角、暴雨之夜、恰好出现在我脚边的贝壳……上面竟然刻着“棠”字?
!是巧合?是某种无法解释的诡异?还是……一种指向?一种来自冥冥之中的提示?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
巨大的寒意和一种无法抗拒的、想要探究真相的冲动,如同冰与火,在我体内激烈交战。
那个雨夜捡到它时的奇异感觉再次涌现——它固执地停留在我脚边,像在等待被发现。
而现在,这个刻在隐秘处的“棠”字,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苏晓棠……她到底是谁?
仅仅是江屿口中那个三年前死于车祸的、锁骨像贝壳的女孩吗?这枚刻着她名字的贝壳,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它与那个有着同样锁骨的陌生女孩,又有什么关联?我猛地攥紧了掌心,
粗糙的贝壳边缘硌着皮肤,带来清晰的痛感。这点痛楚,却像一根针,
刺破了包裹着我的麻木和绝望。一个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
破土而出:我不能就这样离开。
我不能带着被彻底物化的屈辱和这满腹的、如同毒藤般缠绕的疑问,
逃到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独自腐烂。我要知道真相。关于苏晓棠。
关于那个刻着“棠”字的贝壳。关于那个在咖啡馆里、同样拥有“贝壳”锁骨的陌生女孩。
还有……关于我自己,在这场荒谬绝伦的悲剧里,究竟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不是为了江屿。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将那个套在我身上的、名为“替身”的诅咒彻底粉碎,
为了把那个冰冷的、被赋予的“贝壳”标签,从我的身体和灵魂上,连血带肉地撕下来!
我抬起头,镜中的自己,眼神不再空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冰冷的决绝。
颈间那道被项链勒出的红痕,在灯光下依旧清晰,像一道耻辱的烙印,
也像一个无声的宣战书。我拿起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屏幕上还残留着雨水干涸的痕迹。我深吸一口气,点开了浏览器。搜索框里,
我缓慢而清晰地输入:**苏晓棠车祸本地新闻**指尖悬停在搜索键上,微微颤抖。
按下这个键,或许就意味着踏入一个更深的、充满未知的漩涡。没有丝毫犹豫。
我用力按了下去。手机屏幕幽冷的光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
搜索框里那几个冰冷的字眼——“苏晓棠车祸本地新闻”——像几根淬毒的针。
指尖悬停片刻,最终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按了下去。页面加载的几秒钟,
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
颈间那道红痕隐隐作痛,提醒着我这场追寻的起点是何等不堪。搜索结果跳了出来。
页面顶端,几条三年前的本地社会新闻标题赫然在目:**突发!
滨海大道深夜发生严重车祸,一女子当场身亡****年轻女子命殒滨海大道,
警方初步排除酒驾****滨海大道车祸遇难者身份确认,
系本市居民苏某某**点开最详细的那条报道。日期,三年前的七月十五日。地点,
滨海大道中段。时间,深夜十一点四十分左右。描述:一辆黑色私家车因雨天路滑失控,
猛烈撞击路边护栏后翻滚,驾驶员重伤送医,副驾驶位年轻女性乘客因未系安全带,
被甩出车外,当场死亡。遇难者身份经警方确认,系本市居民苏晓棠,年仅二十四岁。
报道最后是警方提醒注意雨天行车安全的例行呼吁,
并附有模糊的事故现场照片——扭曲变形的黑色车体,闪烁的警灯,被雨水冲刷的地面上,
用白线勾勒出的人形轮廓……冰冷的文字,
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陈述着一场发生在雨夜的悲剧。
日期、地点、死因……似乎都与江屿醉酒后的呓语吻合。但,仅此而已。没有照片。
没有生平。没有亲友的只言片语。关于苏晓棠这个人,报道吝啬得只剩下一个名字,
一个年龄,和一个冰冷的“当场身亡”的结局。她就像一滴水,融入三年前那个雨夜,
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网络角落留下几行格式化的小字。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我。
新闻报道像一个冰冷的铁门,将探寻的路径死死封住。
我试图搜索她的名字加上“照片”、“生前”、“亲友”等关键词,结果寥寥无几,
且毫无价值。苏晓棠,似乎真的只是一个被时间抹去的、仅存在于江屿执念中的幽灵。
难道线索就此中断?我疲惫地靠在酒店冰凉的墙壁上,掌心那枚刻着“棠”字的粗糙贝壳,
硌得生疼。它像一个无声的嘲笑,提醒着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谜团。就在这时,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荒谬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
劈开了混乱的思绪——**死亡证明。
**江屿作为苏晓棠生前的男友至少他是这么声称的,他手里,一定会有她的死亡证明!
那份由官方出具的、冰冷的文件上,或许会有她的照片!
那个被江屿深深刻在骨髓里、并执着地在其他女性身上寻找的“贝壳”锁骨,
是否真的独一无二?如果我能看到那张照片……这个念头让我浑身血液都涌向头顶,
又迅速冷却下来,带来一阵眩晕。我要怎么拿到它?潜入江屿的公寓?这无异于自投罗网,
风险巨大,且几乎不可能成功。直接问他?他此刻的精神状态,以及我们之间崩塌的关系,
只会换来更深的猜忌、谎言,甚至更疯狂的纠缠。绝望像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
我烦躁地划动着手机屏幕,那些关于车祸的新闻链接在眼前滚动,最终,
我的目光定格在报道末尾那行几乎被忽略的小字上:**“……事故详情及后续处理,
可咨询负责此案的城东分局交警大队事故处理中队,
联系电话:XXXX-XXXXXXXX。”**一个死马当活马医的冲动攫住了我。
我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微颤抖着,拨通了那个电话。漫长的等待音后,
一个略显疲惫的男声响起:“喂,城东事故处理中队。”“您好,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冷静,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悲伤和迟疑,
“我…我想咨询一下,三年前,七月十五号晚上,在滨海大道发生的那起车祸…遇难者,
苏晓棠…”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几秒钟后,声音再次响起,
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哦,那起事故。时间有点久了。请问您是?
”“我是…我是她远房的表妹,”我飞快地编织着谎言,心脏在喉咙口狂跳,
“家里老人一直放不下,最近身体很不好…就想…就想最后确认一下,
看看有没有什么…遗物之类的…或者,至少…能不能看看她的…照片?”最后两个字,
我说得极其艰难,带着哽咽的颤音。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我能想象对方皱起的眉头和审视的目光。“抱歉,”那个声音最终响起,
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事故相关信息和死者遗物,
按规定只能由直系亲属凭有效证明文件来查询领取。而且,
照片…我们这里也没有保存死者生前的个人照片。只有事故现场勘查记录照片,
但那属于案件内部资料,不能对外提供。”冰冷的拒绝,彻底浇灭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
我握着手机,指尖冰凉,喉咙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还有事吗?
”对方的声音带着结束通话的催促。“……没,没有了。谢谢。”我哑声说完,
几乎是在对方挂断的忙音响起的同时,颓然地放下了手机。房间里死寂一片,
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单调的嘶嘶声。窗外天色渐暗,暮色如同沉重的铅块,一点点压下来。
我蜷缩在床角,掌心死死攥着那枚贝壳,粗糙的边缘深深嵌入皮肤,带来尖锐的痛感。
刻着“棠”字的地方,仿佛在发烫。难道真的无路可走了?
就在绝望即将彻底吞噬我的那一刻,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不是电话,
而是一条新短信提示。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我的心猛地一跳,
几乎是屏住呼吸点开了那条短信。屏幕上只有一行字,
简洁得令人心惊:>**想知道苏晓棠的事?明天下午三点,城西旧码头,3号废弃仓库。
一个人来。**没有署名。没有解释。像一道凭空出现的、通往未知深渊的门缝。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是谁?这个人是谁?!
他/她怎么会知道我在查苏晓棠?!怎么会知道我的号码?!
巨大的惊骇和一种无法抗拒的、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我。
这条短信出现的时机太过诡异,精准地掐在我陷入绝境、求助无门的时刻!
我猛地回拨那个号码。听筒里传来冰冷而机械的女声:“对不起,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关机了。像一滴水落入深潭,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那条充满不祥气息的邀约,像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静静地躺在手机屏幕上,
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去,还是不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
未知的危险如同浓雾般弥漫开来。这可能是揭开真相的唯一机会,
也可能是将我彻底拖入深渊的致命诱饵。我低头,看着掌心那枚小小的贝壳。
那个刻在隐秘角落的“棠”字,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带着一种无声的催促。
颈间那道被项链勒出的红痕,在皮肤下隐隐跳动,提醒着我所承受的一切。我深吸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没有选择。我必须去。---城西旧码头。
废弃的工业区弥漫着铁锈、海腥和腐烂木材混合的刺鼻气味。巨大的龙门吊锈迹斑斑,
像史前巨兽的骨架,沉默地矗立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海风呼啸着穿过空旷的场地,
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碎纸片,发出呜咽般的声响。3号仓库,像一个巨大的、破败的灰色盒子,
孤零零地蹲在码头边缘。厚重的铁皮大门虚掩着,露出里面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站在仓库门口,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掌心因为紧张而布满冷汗,那枚贝壳几乎要滑落。
我下意识地握紧它,粗糙的刻痕抵着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感,像在提醒我保持清醒。
下午三点的阳光被厚厚的云层过滤,显得苍白无力。周围死寂一片,
只有风声和海浪拍打堤岸的沉闷回响。我推开了那扇沉重、锈蚀的铁门。
“嘎吱——”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空旷的仓库内部被无限放大,激起阵阵回音。
仓库内部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缕微光从高高的、布满污垢的破窗斜射进来,形成几道光柱,
光柱里飞舞着无数细小的尘埃。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灰尘的味道。
巨大的空间里堆放着一些被遗弃的、覆盖着厚厚灰尘的机器零件和破烂的木箱,
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我的眼睛适应着昏暗的光线,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你来了。
”一个平静的女声,突然从一堆高大的木箱阴影后响起。声音不高,
却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猛地循声望去。一个人影,
缓缓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站定在一道光柱的边缘。光线勾勒出她的轮廓。及肩的头发,
米白色的针织开衫……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是她!
那个在咖啡馆里,被江屿错认、惊骇呼唤“晓棠”的女孩!她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直直地看着我。她的站姿很放松,
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之前在咖啡馆里惊慌失措的模样判若两人。
“是你发的短信?”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掩饰的震惊和警惕。她没有直接回答,
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然后缓缓下移,
落在了我下意识抬起、紧握的右手上——那枚贝壳正被我死死攥在掌心。“看来,”她开口,
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你捡到了我‘不小心’掉的东西。
”她微微抬起下巴,针织开衫柔软的领口因为这个动作而向下滑落了一点点。
阳光恰好落在她的颈窝处。锁骨中央,那个柔和、精巧、宛如月光下贝壳般的凹陷,
清晰地显露出来。与我镜中无数次看到的,几乎毫无二致。她的目光没有离开我的眼睛,
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温度,
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悲悯的嘲讽:“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夏薇。”她顿了顿,
目光扫过我颈间那道尚未完全消退的红痕,声音如同浸透了寒冰的海水:“苏晓棠,
是我同母异父的姐姐。”苏晓棠,是我同母异父的姐姐。
”夏薇的声音在空旷废弃的仓库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我的耳膜和心脏。
我僵在原地,浑身血液似乎瞬间倒流,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姐姐?
屿刻骨铭心、奉若神明的苏晓棠……眼前这个同样拥有“贝壳”锁骨的女孩……是她的妹妹?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我大脑一片空白,眩晕感排山倒海。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布满铁锈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掌心那枚刻着“棠”字的贝壳,
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我的皮肤。“你……”我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那条短信…是你发的?
你引我来这里…想做什么?”夏薇没有立刻回答。她向前走了一步,
彻底站进了那道昏黄的光柱里。尘埃在她周身飞舞,光线勾勒出她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庞。
她的眼神锐利而冰冷,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剖析着我脸上的震惊、恐惧和茫然。
“我知道你在查她。也知道你在查江屿。”她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太多情绪,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住进酒店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
至于号码…”她微微扯动嘴角,那弧度里带着一丝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嘲讽,
“江屿的手机通讯录里,你的名字排在很前面,标注是‘晚晚’。找到你,不难。
”我的心猛地一沉。原来从酒店开始,我就暴露在了她的视线之下。
像一只被暗中观察的猎物。这种被窥视的感觉让我脊背发凉。
“至于我想做什么…”夏薇的目光再次落在我紧握的右手上,声音低沉下去,
带着一种沉重的、酝酿着风暴的平静,“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真相。一个江屿永远不会告诉你,
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去掩盖的真相。”“掩盖?”这个词像淬毒的钩子,
瞬间钩住了我所有混乱的神经,“他掩盖什么?”夏薇没有直接回答。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仓库里冰冷的、混杂着铁锈和霉味的空气似乎让她微微蹙了下眉。她抬眸,目光越过我,
投向仓库门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变得遥远而复杂。“苏晓棠…我的姐姐,
”她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那波动里混杂着痛苦、怀念,
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恨意,“她是个傻子。
一个被所谓的爱情蒙蔽了双眼、最终把自己都赔进去的彻头彻尾的傻子。”“她和江屿,
从高中就在一起了。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江屿把她宠上了天,
像对待一件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宝。尤其是…”夏薇的目光落回我的颈间,
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尤其是她这里。”她的指尖,
轻轻点了一下自己锁骨中央那处凹陷的弧度。那个动作,轻柔得像抚摸一件易碎的瓷器,
却又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他说那是月光下的贝壳,
是上天赐予她的、只属于她的标记。”夏薇的唇角勾起一抹极其讽刺的冷笑,“多么浪漫,
多么独一无二啊。我姐姐信了,深信不疑。
她沉浸在他编织的、用‘贝壳’命名的爱情童话里,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孩。
”“可是,童话的背面是什么?”夏薇的声音陡然转冷,像淬了冰的刀刃,
“是令人窒息的控制欲!是病态的占有!江屿不允许她和任何异性有过多接触,
翻看她的手机,干涉她的穿着打扮,甚至…连她和我这个亲妹妹见面,他都要盘问半天,
眼神里充满了猜忌!”“姐姐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小心翼翼。
她像一只被精心豢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失去了自己的声音和翅膀,
唯一的价值就是拥有那枚被他珍视的‘贝壳’。”夏薇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悲愤,
“我劝过她,吵过,甚至想拉着她离开那个疯子!可她…她总是流着泪说,江屿太爱她了,
他只是太害怕失去她…她说他离不开她…”“爱?”夏薇猛地拔高声音,
尖锐的质问在仓库里激起回响,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那根本就不是爱!那是病!
是江屿刻在骨子里的偏执和疯狂!他把姐姐当成了他的所有物!
一个承载着他病态审美和占有欲的完美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