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杯里,猩红的酒液映着头顶璀璨的水晶吊灯,每一道折射的光都像冰冷的刀锋,
切割着这个被精心布置过的夜晚。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槟的清冽和玫瑰的甜腻,
混合成一种令人眩晕的馥郁。陆沉独自坐在巨大落地窗边的餐桌旁,窗外,
城市的灯火如同倾倒的星河,奔流不息。这里是城市之巅的旋转餐厅,被他包下整个夜晚,
只为一个人。结婚三周年纪念日。桌中央水晶瓶里插着的厄瓜多尔红玫瑰开得正烈,
花瓣丝绒般厚重,一如三年前他别在苏晚鬓边的那一朵。
戒指盒安静地躺在他熨帖的西装口袋里,丝绒的触感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灼烫着他的指尖。
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口袋,确认那份滚烫的承诺还在。苏晚喜欢仪式感,
所以他提前三个月策划了这一切,
连她最爱的那首钢琴曲也早已和餐厅经理确认过无数次播放的时机。时间在无声中流淌,
杯中的冰块融化,发出细微的、几不可闻的碎裂声,像某种不详的预兆在悄悄蔓延。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分钟。陆沉端起酒杯,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
却丝毫浇不灭心底那簇越来越旺的焦躁。他第一百次看向手机屏幕,
幽蓝的光映着他紧蹙的眉头——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新消息。苏晚从来不是会无故爽约的人,
尤其是这样重要的日子。餐厅里流淌着轻柔的背景音乐,那首她最爱的曲子早已播放完毕,
换成了另一支陌生的旋律。侍者无声地过来为他添水,动作轻巧得如同幽灵,
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陆沉感到一种被围观的难堪,仿佛自己精心搭建的舞台,
唯一的观众却迟迟不肯入场,只剩下他像个蹩脚的小丑,在空旷的聚光灯下无所适从。
就在他几乎要拿起手机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时,餐厅厚重的雕花木门被推开了。
脚步声清脆地敲打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感。陆沉猛地抬起头,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随即又被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淹没。然而,
那狂喜只持续了不到半秒,便冻结在脸上,然后轰然碎裂。门口逆着光走进来的,
不是他魂牵梦萦、穿着他特意挑选的那条月光色长裙的苏晚。是林薇。
苏晚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那个总是眉眼弯弯、说话带着几分娇嗔的林薇。但眼前的林薇,
却陌生得让陆沉瞬间血液倒流。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米白色针织长裙,
那柔软的布料在她身上勾勒出一个无法忽视的弧度——一个隆起的、至少有四个月大的孕肚。
她脸上没有精致的妆容,甚至有些憔悴,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直直地刺向陆沉。整个餐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侍者僵在原地,背景音乐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陆沉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个突兀的孕肚上,
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个恐怖的弧度在视野里不断放大、变形。林薇一步步走近,
高跟鞋的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她在陆沉面前站定,
目光扫过桌上摇曳的烛光、怒放的红玫瑰、冰桶里昂贵的香槟,
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嘲讽,也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绝。“别等了,陆沉。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凿穿了陆沉最后一丝侥幸,“苏晚不会来了。
”陆沉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想开口,却发现嗓子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能死死地盯着她,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片混乱的茫然。
林薇似乎很满意他此刻的反应。她慢条斯理地从随身的手袋里,抽出一张折叠的纸。
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戏剧感。她将那张纸在陆沉面前缓缓展开,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那是医院的标准格式单据。顶端清晰的宋体字——“XX市妇幼保健院”。
下面几行打印的字迹,被林薇涂着淡粉色指甲油的指尖用力点着:姓名:林薇。
检查项目:常规产检。超声提示:宫内单活胎,孕周约:16周+。
那冰冷的“16周+”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陆沉的瞳孔,
瞬间引爆了他脑海中那片被酒精尘封的、布满裂痕的记忆荒原。
四个多月前……那个失控的夜晚碎片,裹挟着浓烈的酒精味和眩晕感,猛地向他撞来!
那天是林薇的生日派对,就在苏晚出差的那个周末。地点是林薇新租的公寓。
陆沉记得自己本来不想去,是林薇在电话里软磨硬泡,声音带着点哭腔,说苏晚不在,
他作为“娘家人”不去太不够意思。他去了,带着一份敷衍的礼物。派对上全是林薇的朋友,
喧嚣震耳的音乐,五颜六色的射灯疯狂旋转,空气里混杂着浓烈的香水、烟味和酒精的气息。
他一个人坐在角落喝闷酒,一杯接一杯。苏晚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他心情糟透了。
后来……后来记忆就彻底糊成了马赛克。只记得有人扶他,似乎是林薇的声音,很近,
带着酒气和一种陌生的甜香。颠簸的感觉……像是电梯?然后是幽暗的走廊,
地毯吸走了脚步声。钥匙插进门锁的金属摩擦声……刺耳又清晰。
再然后……一片混沌的黑暗,沉得如同溺水。“看清楚了吗?
”林薇冰冷的声音将他从混乱的漩涡中强行拽回现实,带着一种残忍的胜利姿态,
“孩子是你的。陆沉。”“不可能!”陆沉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刮擦出刺耳的噪音,
引得远处的侍者惊愕地望过来。他脸色惨白,身体因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微微发抖,
声音嘶哑,“那晚……那晚我喝断片了!我什么都记不清!林薇,你胡说八道什么?!
”“断片?”林薇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眼神却愈发锐利逼人,
“一句断片就想撇清?陆沉,你当时抱着我,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会负责,
你说苏晚给不了你的,我能给!”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
却又无比清晰地在空旷的餐厅里回荡,“现在孩子在这儿了!你敢做不敢当?!”“你疯了!
”陆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血液都冻住了。他根本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林薇?苏晚最好的朋友?怀了他的孩子?这荒谬得如同最劣质的肥皂剧!“林薇,
你一定是疯了!或者……或者你搞错了!那晚肯定什么都没发生!绝对不可能!”“不可能?
”林薇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大颗大颗地砸在她隆起的孕肚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是扭曲的,混杂着痛苦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控诉,“好!陆沉!
你可以不认我!但你不能不认你自己的孩子!证据?我就是证据!这肚子里的就是铁证!
苏晚她什么都知道了!你觉得她还会要你吗?一个在她最好的朋友身上播了种的男人?!
”“苏晚”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陆沉的心上。他猛地想起什么,
手忙脚乱地去掏口袋里的手机,指尖都在哆嗦。屏幕按亮,除了时间,依旧干干净净。
没有苏晚的任何消息。一股灭顶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顾不上再和林薇纠缠,
也顾不上餐厅里其他人投来的、如同芒刺在背的目光,猛地推开椅子,几乎是踉跄着,
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这个精心布置、此刻却如同巨大讽刺的“纪念日”现场。
引擎发出一声暴躁的嘶吼,黑色的车子在夜色中划出一道仓惶的轨迹,
猛地扎进公寓楼下的停车位。陆沉几乎是摔开车门,几步冲进电梯,狂按着自家的楼层按钮,
金属冰冷的反光映出他惨白如纸、布满冷汗的脸。钥匙插进锁孔,手抖得厉害,
试了两次才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和冰冷。玄关感应灯应声而亮,
惨白的光线照着一尘不染的地板。没有熟悉的拖鞋,没有随手放在柜子上的包包,
没有一丝属于苏晚的气息。“晚晚?”陆沉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在空旷的客厅里激起微弱的回音。无人应答。他冲进卧室。衣帽间敞开了一半,
里面空了一大片。
苏晚常穿的几件大衣、她喜欢的那些柔软毛衣、她视若珍宝的几条裙子……都不见了。
梳妆台上,那些瓶瓶罐罐整齐依旧,却少了属于她的温度和常用的痕迹。空气里,
她惯用的那款温柔淡雅的香水味,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带着灰尘味道的冷清。陆沉的心一直往下沉,沉入冰冷的深渊。
他颓然地靠在门框上,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房间,最后落在床头柜上。那里,
静静地躺着一个丝绒盒子。是他放结婚戒指的盒子。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他几乎是扑过去,
一把抓起盒子。冰冷的丝绒触感刺痛了他的掌心。他颤抖着打开。盒子里空空如也。
那枚他今天还满怀期待想要为苏晚重新戴上、象征着永恒誓言的铂金钻戒,不见了。
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便签纸,静静地躺在盒子底部空荡荡的凹槽里。
陆沉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那张轻飘飘的纸。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
指尖带着冰凉的汗意,展开了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是苏晚娟秀却异常决绝的笔迹,
每一个笔画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刻下:**“脏了的戒指,我不要了。”**轰!
简简单单七个字,却像七道裹挟着万钧雷霆的闪电,狠狠劈进陆沉的脑海!
瞬间将他所有的侥幸、所有的疑惑、所有的痛苦,都劈得粉碎!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刺骨的寒冷和绝望。纸条从他无力的指尖滑落,
轻飘飘地落在冰冷的地板上。他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顺着门框缓缓滑坐下去,
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璀璨的灯火依旧喧嚣,
却再也照不进他内心这片骤然塌陷的、黑暗冰冷的废墟。那个夜晚的碎片,
那些被酒精浸泡的模糊画面,此刻如同挣脱了封印的妖魔,带着狰狞的面孔,
更加疯狂地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冲撞、咆哮。林薇的声音“你说你会负责……”,
电梯的失重感,酒店走廊昏暗暧昧的壁灯,门锁“咔哒”打开的脆响……还有,
似乎……还有皮肤接触的灼热?某种压抑的、急促的喘息?画面混乱、断续、彼此纠缠,
如同信号极差的旧电视画面,充斥着刺耳的雪花噪音,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轮廓,
却足以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不!不可能!”陆沉猛地抱住头,指甲深深掐进头皮,
试图用疼痛驱散这恐怖的幻觉。但苏晚纸条上那冰冷决绝的字迹,
如同烙印般清晰地灼烧着他的视网膜——**“脏了的戒指”**。脏了……是他脏了?
还是那枚戒指代表的承诺脏了?或者……是林薇肚子里的那个存在……脏了?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他连滚爬爬地冲进卫生间,
趴在冰冷的马桶边沿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食道。
额头的冷汗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光洁的瓷砖上。不知过了多久,
虚脱般的陆沉才勉强撑着洗手台站起来。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扭曲、布满冷汗和胡茬的脸,
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绝望和血丝。这张脸,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而可憎。
“证据……”他盯着镜中那个狼狈不堪的男人,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我要证据……我到底做了什么……没做什么……”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迸溅的火星,
猛地照亮了他混乱的思绪。酒店!那晚最后的记忆碎片,
指向一个地方——林薇生日派对附近的一家四星级酒店!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甚至来不及换下身上皱巴巴的西装,抓起车钥匙就冲出了死寂冰冷的公寓。
凌晨的街道空旷寂寥。陆沉将油门踩到底,车子如同离弦之箭,在空旷的马路上疾驰,
引擎的轰鸣是他内心狂乱风暴的唯一宣泄口。抵达那家灯火通明的酒店大堂时,
时间已接近午夜。
前台值班的年轻女孩被陆沉通红的双眼、惨白的脸色和急促的语气吓了一跳。“先生,
您冷静点……需要什么帮助?”“监控!”陆沉双手重重拍在前台光滑的大理石台面上,
身体微微前倾,急切的气息几乎喷到女孩脸上,“我要看四个月前的监控!
大概……大概是凌晨一点左右!具体日期是……”他报出了林薇生日派对后那个周末的日期。
“先生,这……”女孩面露难色,职业性地后退了半步,“酒店的监控录像涉及客人隐私,
不能随意……”“我怀疑那天晚上有人对我下药!或者有其他违法行为!
”陆沉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激起回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我妻子因为我那晚的‘行为’要跟我离婚!我连自己做过什么都不记得!我必须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