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构思...我写作...我很想写出一部惊世骇俗的作品,让心里那条金鳞跃过龙门,
翱翔九天。但现实却是平庸的,所有人都逃不开俗事的困扰。
英雄为了吃饭睡觉不得不经常打断他那能彪炳青史的伟大功业,解决俗务。
圣贤为了自己的情欲,也常会顾左右而言他想尽办法遮掩自己那颗人人都有的俗心。
大侠、豪杰的行侠仗义和豪气冲天不过是生活的一小部分,更多时间他们要为俗务奔走。
平庸的生活好像一片平静的海,惊世骇俗不过是偶尔翻起的浪花,但不论海怎样平静,
它却总是会有浪花的。这就是生活,平静却决不寂静,但作为一个提起笔的人总要到处张望,
寻找生活中的浪花。否则,我就会成为一个账房的记账先生了。我环视自己的生活,
还真发现一朵稍大的浪花,于是我决定把它记叙一下。
我小时候住在一片铁路职工的宿舍区生活虽不富足,但鸡犬相闻的邻里间却很和谐。
我十岁那年,二十世纪的脚步刚进入九十年代。那时是初夏,
我家那片出了件让人们津津乐道的喜事。在我们家前排住着一位叫田志刚的年轻工程师。
说他年轻,是因为在工程师中二十九岁的年纪算年轻的。但在生活中,
他却已经算是位大龄的单身青年了。就在那个初夏,
田工程师娶了位二十二岁年轻漂亮的新娘,叫周楠,是他们单位文工团的台柱子。婚礼那天,
邻居们被通知,两人中午在单位食堂办一场由双方单位同事和领导参加的仪式。
晚上则在家请邻居们吃饭,接受大家的祝福。很特别的晚餐模式:自助餐,
而且请柬上还写明:不收份子钱。那时,我家那片平房各户的平面布局都差不多,
户门向南开,一进门有一间小南房,门向东开,再往里是一个小院子,
然后是向南开门的北房。北房一进屋左手边是间小厨房,
然后便是南北向串起来的一大一小两间房。那天,
田工程师提前将小南房和大北房的大件家寄放在了邻居家,
小南房用几张长条桌换着墙摆了个“凹”字形,铺上了雪白的桌布,摆上很多餐具作取餐区。
厨房也有一张铺着桌布的方桌,上边摆着杯子和汽水、白酒。
小院里和大北房则摆了些小桌和椅子,用作用餐区。在胡同口宽敞些的地方,搭了个大棚,
下午三点多时,几位大师傅带着半加工的食材来到棚里,开始忙活晚餐。晚上五点多,
田工程师的徒弟丁建伟在胡口挂上了一挂鞭炮,就等新郎、新娘的到来了。
新郎、新娘的出场着实令大伙惊艳。当有人喊:“来了!”时,
人们看到连着各条胡同的南北向小马路的南口,穿着一身笔挺黑西装的田工程师先拐了进来,
他手中拉着缰绳身后跟着一匹高大的白马,马背上侧坐着穿着雪白婚纱的新娘,
手中捧着一束当时的人们还不认识的百合花。在鞭炮声中,笑得合不拢嘴的田工程师,
对着围拢着他,不断祝福着他的人们一再拱手道谢,然后在人们的哄闹声中将新娘抱了下来,
新娘羞涩地笑着,双手提着裙摆走进了新房。附近的邻居们都收到了请束。
人们在知客的引导下,先到小南房拿一个托盘,然后在里边放上小碗和碟子,
按自己的意愿到桌子上去取食物,然后自己去找地方用餐。食物的好坏已不重要,
大家都对这样的宴请方式感到新奇,吃得很开心。新娘已换好了一件红色的旗袍,
与新郎一起同人们推杯换盏。他们照顾到了每一位来祝福的人。新娘美丽、爱笑又礼貌周到,
受到所有人的喜爱,尤其被所有小朋友们喜爱。从那以后,她成了孩子们最爱的阿姨。
按照习惯,孩子们该叫她田阿姨,但她却坚持让我们叫她周阿姨。
周阿姨那时在我们这些孩子眼中是仙女一样的存在。她温婉,对我们永远微笑,
还总能从身上变出糖果,给向她问好的孩子。她美丽而时髦,
是我们见过第一个穿过膝靴的人,走起路来总是嗒嗒响,她爱跳舞,
晚上抓蟋蟀的我常看到田工程师在小马路南口接跳完舞踏着欢快的嗒嗒脚步声回来的她。
田工程师打着手电,她挽着田工程师的胳膊,有说有笑地走完那一段没有灯的回家路。
我小学上的是铁路子弟学校,周阿姨是在铁路单位的文工团工作,
于是我们有过一次机会同台演出。那是次重要的文艺汇演,
我们学校合唱队去给一个舞蹈节目做童声伴音。排练时,舞蹈的领舞正是周阿姨,
而我则是学校合唱队的一员。我们的节目在周阿姨风姿绰约的独舞中谢幕。
她赢得了雷鸣般的持久掌声,成了那场文艺汇演的最大亮点。
自那以后,周阿姨便成了我的偶像。我也希望自己那天也能像地一样赢得众人的掌声。
汇演结束后,周阿姨来到我们集合的这边,跟老师说她带我回家。
于是我在同学们羡慕的目光中骄傲地被周阿姨领走了。
回家路上,我兴奋地不停赞美着周阿姨的舞蹈。
她也为今天舞蹈的成功很高兴,开心地给了我好几块糖。
她还笑着告诉我,舞蹈就是在音乐的节奏中,通过身体释放自己天性的活动。
是艺术的,对热爱舞蹈的人来说更是享受的。她是最爱舞蹈的,所以她享受于其中。
最后她答应等我长大些,可以教我跳交谊舞。我当时可开心了,只盼着自己快些长大。
那天周阿姨把我送回家,母亲热情地招待她在我家吃饭,从此她们成了好朋友。
那时候父亲的工作是在全国修铁路,常年出差。母亲充分发挥着她天津人热情、好客的特点。
于是我家成了邻居女人们聚会说私房话的聚点母亲做得一手好菜,是厨房中的好手。
这也吸引了周阿姨常来向母亲学厨,成了我家的常客。她心灵手巧。
菜,第二天便端上一盘她改进过的菜来,让聚在我家的阿姨们品尝,当然,我也能一饱口福。
们总是说田工程师好福气,娶了个小仙女回来将来再生个像她一样美丽的孩子,就更美满了。
每说至此周阿姨总是脸微红地一笑。
说:“小周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孩子,啊?你家小田岁数可不小了,你得顾着点儿他的感受啊。
周阿姨一笑说:“宁姐,说实话,虽然老田是北京户口,但我们俩都不是北京人。
家里的老家儿无法长时间离开老家住这边来。
老田工作又忙,我暂时也没信心能照顾、教育好一个孩子,所以再等等吧。
这么多姐妹帮衬着你,还能照顾不好一个孩子?如果只是这点儿顾虑,那你完全可以打消了。
起母亲的手说:“宁姐你真好,先谢谢你.不过我还太年轻,还没玩儿够呢,也没浪漫够呢。
恋爱时,老田就答应我,结了婚好好过五年二人世界,让我玩儿够了,再要孩子。
没玩)够,这才是真话吧?你晚上十天里有五、六天都往舞厅跑散场还挺晚,可得注意安全。
”周阿姨点了点头说:“我家老田陪我去过两次,但他不喜欢跳舞。
他有个徒弟叫丁建伟,比我小两岁,人挺好,也喜欢跳舞,老田就让他每次陪我去。
还有他几个小伙伴,都挺护着我的。
散场时,他们送我一段,老田再接我一段,安全没问题的。
..”母亲停了话语,看了一眼旁边正写作业的我,将嘴凑到周阿姨耳边,改说起了悄悄话。
包了饺子做好后盛出一碗,然后叫我:“志华,去,把这碗饺子送到你阿姨那去,让她尝尝。
”我欢快地接受了任务,想着又能吃到周阿姨给的糖果了。
一进她家屋,一股浓郁的花香便扑面而来。
下意识地寻找花香的来源,看到床边的矮柜上有个花瓶,里边插着一束开得正繁盛的百合花。
另一边的写字台上也有个花瓶,里边同样插着一束百合花只不过已开始凋谢。
而窗台上则摆着很多全干或半干的百合花瓣。
周阿姨从有些失神的我手中接过饺子笑着问:“香不香?好闻吗?”我点了点头,
又看了窗台一眼,
的啊?”周阿姨一笑,打开衣柜拿了一个布包递给我说“闻闻这个里边装的都是干百合花瓣。
”我接过布包闻了下,传来了浓浓的香气,终于弄明白周阿姨身上为什么总有一股香味了。
时间之河从不停止流淌。四年过去了,一九九四年,
我家那片平房已经建成高层楼房林立的新小区。搬迁阔别了两年的老邻居们再次聚到了一起。
只不过大家的距离由平面变成了立体的——我家住在十二层,正上方的十五层是田工程师家。
小区周围的灯亮了起来,夜晚没有了漆黑的道路人们的生活也更丰富多彩了。
周阿姨依然喜欢穿走起路来嗒嗒响的长靴。
喜爱夜晚的我,经常晚上十点在小区的小花园中仰望星空时,听到她嗒嗒的回家脚步声。
只是不知因为工作忙还是不再担心安全,很少见到田工程师接她了。我上高中是一九九五年。
开学不久进行爱国主义教育,要去天安门广场看升旗。
一楼,当电梯门打开,我刚走出电梯门口,借着梯箱的灯光,我看到有个人背靠墙蹲在对面,
吓了我一跳。那人也感受到了光亮,慢慢站了起来,
双手紧抱着肩,时不时打着冷战向着电梯走了过来。
当对方走到我面前,愣在电梯门口的我才看清是周阿姨。
有些呆滞,脸上爬着泪痕,衣服也零乱不堪,因为一只鞋的鞋跟折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我虽然被她吓愣了,但还是下意识用微弱的声音叫了一声:“周阿姨。
下眉,用沙哑而细微的声音说:“啊-?是志华啊,都这么晚了,你还往外跑?外边多乱啊。
”“现在是凌晨了,晚上快过去了。
,但看着她的样子,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说:“学校组织我们去看升旗,我去学校集合。
”“哦,那你注意安全啊。”周阿姨用疲惫的声音嘱咐了我一句,便拖着身体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了,门边的电子屏数字开始变化,我却还是愣在原地没走。
我知道出了事,可想不出自己能做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电子屏数字停在十五上,我才慢吞吞离开了。
下午我从学校回家时,在我家的门口正好遇到一辆警车停下。
从车上下来三,.位警察,同我一起走进楼门,一起走进电梯,我按下了按钮十二,
他们按下了十五。不久,各种传言沸沸扬扬地开始在我家小区流传开来。一次在电梯里,
我听到身后的两位婆婆小声嘀咕:“多好的一个姑娘啊,爱说爱笑又懂礼貌的,
就因为贪玩儿,让畜牲钻了空子给祸祸了。”“听说是仨畜牲呢,
为首的就是那谁她爷们儿的徒弟丁建伟,虽然没比师傅小几岁,可这一声师傅就差着辈儿呢,
亏他干得出来这种事。”“那小子我早就看他不是好东西,平时总找借口去他师傅家,
看那谁的眼神里都带着口水。当师傅的太善良,还总感谢那小畜牲陪自己老婆跳舞送她回家。
”“那两口子也是,男的就知道琢磨自己的工作,也不管老婆。女的被惯得没样,
就知道玩儿。也不想想相夫教子的事,要有个孩子,
能一天到晚就往舞厅跑吗?”“话说回来,跳舞可不是什么好爱好,舞厅更不是什么好地方。
一群男男女女搂搂抱抱的,还总到半夜才散场。”“所以说,家里有大姑娘、小媳妇的,
还是得管住了,外边坏人还很多,世道还没那么太平。”还有一次,在楼下的小花园里,
我听到两位阿姨在闲聊:“听说田工程师辞职下海了。”“他雄上这样的事,
在单位的确没脸再待下去了,谁愿意背后总有人指指点点的啊?”“我看他啊,也早有想法,
这事也就是个引子。”“田工程师也是有本事的人,不知道这下两人还过得下去过不下去了。
”“要我说,这田工程师下海要真赚了钱,两人就悬了,小周身上这污点膈应人啊。”“哎,
本来多美满的一对啊,这回老天爷可真够没眼的。”但任何话题总会被时间冲淡的慢慢的,
小区中关于周阿姨这件事的议论平息下去了。可我却听到本人又说了一次。
事情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时,有一晚睡得迷迷糊糊的我隐约听到鸣呜的哭声。我睁开眼,
看到虚掩的房门透进一缕灯光。我明白是客厅灯亮着,家中有客人。
我听到一个啜泣的女人声音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昨天接到家里的电话,
他家人闹得要死要活的。所以他今天回去了,他说他不会让步。您不知道,
睡觉时他就在身边,我紧紧抓着他,都做噩梦。今天家里就我一个人,一闭眼,
全是那天的情景,我以后怎么活啊了呜呜呜......”我听出那哭着说话的人是周阿姨。
这时母亲温柔的声音传了进来:“老天有时就是这么不公,但咱们得坚强地活下去啊,
因为这世上还有很多在乎咱们和咱们在乎的人呢。而且那三个畜牲好不了,
法律轻饶不了他们。”“就算枪毙他们又能怎样?不管怎么惩罚他们我都脏了,
我对不起志刚。”“志刚他怨过你吗?”“没有,从出事到现在,他除了安慰我,
一个责怪的字都不曾说过。他真还不如骂我、打我一顿呢,那样我心里还好受点儿。
”“瞎说!他打你一顿还值得你掉眼泪吗?你推上这么个好男人,是福气。
就冲这,你也得把那烂事忘了,好好把日子过下去。
现在难受害怕的,有姐陪着你呢,都会过去的。”“挥之不去啊。
我总是清楚记得,那天志刚出差,姓丁的那混蛋就憋着坏呢,我就没看出来。
我还拿他当了好人傻子似的上了他们的面车。他们说拉一圈新车再送我回家,
把车往偏地方开时我都没想过别的。
排的丁建伟开始在前边两个人的起哄下,跟我说起了四六不着的话还动手动脚时,我抽了他。
道停在个没人的地方,前边两个人也到后边来了,我喊叫被堵住了嘴,我被死死按在后座上。
然后姓丁的混蛋开始欺负我,他们都欺负我。
时除了拼命挣扎什么都不知道了,只知道我被他们一遍遍欺负耳边不断传来他们可怕的笑声。
呜呜呜......”在呜咽声中,夹杂着轻轻拍打身体的声音。
我知道那是母亲用动作轻轻地安慰着对方。这时的倾听者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周阿姨抽泣着哑着嗓音接着说“来我终干挣脱了,我拼命地跑,眼泪一直流。
我不知道怎公找到回家的路的,
气了,连按电梯的力气都没有了,我靠着墙蹲了下来,当时脑一片空白,连哭都忘了只想死。
,他告诉我晚上快过去了,把我拉回到现实,让我想到了志刚,才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和力气。
不然那天我就钻了牛角尖儿了。
”“哎”母亲叹了口气说:“好了,说出来就好了,这些会过去的。”“现在我一闭眼,
耳边就会响起那天那天的淫笑声,我就会被吓得打冷战。“劫难啊,
怎么就让你这样的好人推上了呢?”“现在要命的劫难是我怀孕了,
虽然那一段我和志刚也打算要孩子,可我对这孩子没把握啊。
”“啊?那你打算怎么办?”“昨天志刚陪我去医院,想拿掉孩子但我的身体不争气啊,
医生检查完告诉我,我这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可以做母亲。我听完消息人就软了,
要不是志刚及时扶住了我,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我现在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呜呜呜......”再次传来的哭声明显更加悲伤,时间也更久,
而且这次不止是一个人的哭声。母亲情绪先平稳了下来,
问周阿姨:“小田是什么意见?”“他说要,说这个就是他的孩子。”“难得啊,
妹子这孩子要了吧。咱们女人不就是为当个母亲才来的这人世间吗?”“都赖我,
就知道玩儿,玩儿出了这场祸,这孩子要不是志刚的,
我这辈子怎么面对他啊?他对我这么好,
我对不起他啊!”“这三个天杀的畜牲!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法院要不判死他们,
我就叫上老邻居们闹上法庭讨公道去!”母亲的情绪也激动了起来。
这时周阿姨的呜咽声又隐约传了来母亲突然用略显严厉的声音说:“不许哭了,
以后都不许哭了!对孩子和你都不好。事到了这一步,别想没用的了调养好身体,
准备生个健康宝宝做妈妈吧,有姐帮你呢,能听话吗?”“嗯,我听姐的。”“来吧,
到我屋去,咱们睡吧,志华他爸不常在家,以后家里没人时就来这,我陪你,别怕。
”从这以后,周阿姨又成了我家的常客。虽然她不再哭了,但我也再没见周阿姨笑过。
转过年,周阿姨生了一个女儿,田工程师给女儿起了个名字叫田久香。生活依然继续着,
谁都无法使它停下来。周阿姨辞职在家相夫教子,
晚饭后常可以看到她推着孩子紧贴着田工程师出去散步,但再未见过她独自去哪里娱乐过。
慢慢的,小久香会走了,长高了,可以散步了。但田工程师参与散步的次数变少了,
他开上了小轿车,很晚回家的次数变多了。小香上学了,周阿姨来我家的次数又变多了。
她同母亲研究厨房里那些事的热情还是很高。有时我会辅导辅导小香的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