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冷宫惊魂刺鼻的霉味,混杂着尘土和腐朽木头的陈年气息,粗暴地灌入沈蔚的鼻腔。
她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头痛像是有人用凿子在敲打她的太阳穴。
入眼不是熟悉的、泛着冷光的实验室天花板和精密仪器,
而是**几根剥落了朱漆、结着蛛网的雕花房梁**。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床,
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潮气的旧褥子。“呃……”她想撑起身,
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虚弱,仿佛这具身体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
如同破碎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脑海:* **沈清梧。
** 礼部侍郎沈明达不受宠的庶女。* **深宫。** 像一件被遗忘的旧物,
在名为“冷宫”的角落蒙尘。* **恐惧。** 无边无际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恐惧。
* **“鹤顶红”……“毒杀三皇子”……“打入冷宫”……**法医沈蔚的理智在尖叫。
触电身亡前的最后一幕还在眼前闪烁——实验室刺目的白炽灯,
手中那管异常复杂的混合毒素样本,以及瞬间席卷全身、撕裂灵魂的剧痛与麻痹。
**她死了。** 医学意义上的死亡。那现在?借尸还魂?穿越时空?
荒谬的念头尚未理清,一声尖利、刻薄、拖着长长尾音的宣旨声,如同淬了毒的冰锥,
穿透破败宫殿的寂静,狠狠扎了进来:“罪妃沈氏,接——旨——!”门被粗暴地推开,
一个穿着靛蓝太监服、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在两名佩刀侍卫的簇拥下,
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他手中那卷明黄色的绸缎,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与死亡的寒意。
太监展开圣旨,声音毫无感情,字字如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妃沈氏清梧,
心肠歹毒,竟敢以鸩毒‘鹤顶红’谋害皇嗣三皇子!其罪滔天,罄竹难书!着即褫夺封号,
废为庶人!念其曾侍奉君前……赐全尸!七日后午时三刻,于西市菜市口,斩——立——决!
钦此——!”轰!“斩立决”三个字,如同千斤重锤,狠狠砸在沈蔚的心上,
也砸碎了原主沈清梧残魂中最后一点微弱的挣扎。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间淹没了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让她浑身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胃里翻江倒海。**死亡。
** 冰冷的、具象的死亡倒计时,在她头顶骤然悬起。七日!仅仅七日!太监宣读完,
将圣旨随意地往地上一扔,像丢弃一块破抹布。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沈蔚,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快意:“沈庶人,
好好享受这最后七日吧。杂家告退。”脚步声远去,沉重的宫门再次“哐当”一声合拢,
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天光,也将沈蔚彻底锁死在这座名为“冷宫”的活人坟墓里。**死寂。
** 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她自己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在空荡的殿内回荡。
“呼…吸…呼…吸……” 沈蔚强迫自己进行深呼吸,
这是她在现代高压工作中对抗恐慌的本能反应。每一次吸气,
都带着浓重的霉味和绝望;每一次呼气,都试图将不属于她的恐惧和混乱排出体外。
**法医。我是沈蔚。我是顶尖法医!**这个身份认知,
如同一块在惊涛骇浪中死死抓住的浮木。冰冷的理性如同手术刀,
开始艰难地剖开眼前的混沌绝境。**毒杀三皇子?鹤顶红?
**职业本能瞬间盖过了身体的虚弱和灵魂的混乱。**疑点!强烈的疑点!**第一,
动机?原主沈清梧,一个懦弱到尘埃里、只求平安度日的边缘弃妃,
有什么理由、又有什么能力去毒杀一个皇子?这不合逻辑!第二,证据?仅凭一块糕点?
宫闱倾轧,栽赃嫁祸是家常便饭!原主就是最完美的替罪羊!第三,
**也是最重要的:死因!
* 鹤顶红砒霜中毒的症状特征鲜明:剧烈腹痛、呕吐、严重腹泻、七窍流血……这些,
在原主混乱的记忆碎片里,有清晰的对应吗?沈清梧的记忆模糊不清,
只记得一片混乱的指责、哭喊和恐惧。没有细节!关于皇子死状的细节几乎空白!
“必须验尸!” 一个声音在沈蔚灵魂深处斩钉截铁地响起。这是她作为法医的本能,
是唯一能撕破谎言、还原真相的途径!**只有亲眼看到尸体,找到真正的死因,
才有一线生机!**然而,这个念头在下一秒就撞上了冰冷的现实。她是谁?
一个被定了死罪的冷宫弃妃!无权无势,手无寸铁,还被严加看管。接近皇子遗体?
无异于痴人说梦!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来。就在这时,
殿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咳嗽声和一个苍老沙哑的嗓音,带着点市侩的试探:“沈…沈小主?
您…您还好吧?”沈蔚猛地抬头,透过门缝的微光,
看到一个佝偻着背、穿着破旧太监服的老者身影。是看守冷宫的老太监,姓王,
记忆中似乎是个贪财又胆小怕事的主儿。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划过沈蔚的脑海!贿赂!
利用信息差和人性弱点!她挣扎着爬到门边,声音因为虚弱和刻意伪装而显得气若游丝,
不足惜…可…可三殿下…他…他才八岁啊…” 她挤出几滴生理性的泪水这倒不全是装的,
身体的虚弱和恐惧还在,
“求公公…念在我将死之人的份上…成全我最后一个心愿…让我…让我在死前,
去给三殿下磕个头…烧柱香…向他忏悔…求他原谅…呜呜…”她一边哀哀哭泣,
一边艰难地从原主记忆中翻找,
摸出发髻里那支唯一还算值点钱的、素银镶着米粒大珍珠的簪子,
颤抖着手从门缝里塞了出去。
我…了却心愿…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 她的声音充满了卑微的祈求和对死亡的恐惧,
完美契合了原主的人设。门外沉默了片刻,只有老太监粗重的呼吸声。显然,他在天人交战。
收受死囚的东西风险极大,但一支银簪对底层太监来说也算一笔小财。更重要的是,
一个将死弃妃最后的、微不足道的忏悔请求,似乎…也不算太过分?“……唉!
” 一声长长的叹息传来,带着点无奈和贪婪,“沈小主,您这…真是让杂家为难啊!
这要是让上头知道…”“公公大恩…沈氏来世必报!
此事…天知地知…您知我知…” 沈蔚抓紧机会,声音更加凄楚。“……罢了罢了!
谁让杂家心软呢!” 王公公似乎下定了决心,飞快地将银簪揣入袖中,压低声音急促道,
“今晚子时!杂家想办法带您去停灵的‘静思堂’!只有一炷香时间!
您…您可千万别出岔子,害了杂家!”“谢…谢公公!沈氏…铭记大恩!
” 沈蔚伏在冰冷的地上,声音哽咽,眼中却闪过一丝劫后余生般的锐利光芒。**第一步,
成了!**子时。冷宫通往静思堂的偏僻宫道,笼罩在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里。
王公公提着一盏昏黄、光线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的气死风灯笼,像做贼一样,
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前头引路。沈蔚裹着一件破旧的深色斗篷,紧紧跟在后面,
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鼓点上。静思堂位于宫苑最西侧,靠近宫墙,
是一处存放暂时未入皇陵棺椁或需要停灵等待吉日的所在,本就阴森偏僻,
加上三皇子夭折属于“凶死”,更显鬼气森森。王公公显然打点过,
门口看守的两个小太监抱着胳膊缩在角落里打盹。王公公对沈蔚使了个眼色,
示意她动作快点,自己则紧张地守在门外望风。沈蔚深吸一口气,
推开那扇沉重的、仿佛隔绝阴阳的大门。
一股混合着劣质香料和淡淡尸臭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堂内只点着几盏长明灯,
光线昏暗摇曳,将巨大的棺椁和飘荡的白色帷幔映照得影影绰绰,如同鬼魅。
一口小小的、黑沉沉的梓宫停放在堂中央。沈蔚的心猛地一沉,
为一个年幼生命的逝去感到本能的悲悯,但更多的,是法医面对“待检尸体”的职业紧迫感。
时间只有一炷香!她快步上前,顾不上什么礼仪忌讳,用力推开沉重的棺盖。
一股更浓的、带着苦杏仁和奇异腐败甜香的气味涌出。借着摇曳的灯火,
她看清了棺内小小的身影。三皇子赵珏,年仅八岁,穿着亲王常服,面容苍白,
嘴唇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紫色。
沈蔚眼神一凝——**这绝不是典型的急性鹤顶红砒霜中毒症状!
** 砒霜中毒会伴随严重的消化道反应,死者通常会面容扭曲、口鼻可能有血迹。
而眼前的孩子,除了唇色青紫,面容相对平静,口鼻处异常干净。她立刻俯身,
凑近观察他的指甲。果然!**指甲床呈现出明显的樱桃红色!
** 这是氰化物中毒苦杏仁苷水解产生氢氰酸或一氧化碳中毒的典型特征之一!
鹤顶红中毒通常是苍白或发绀!沈蔚的心跳骤然加速。她迅速解开孩子的衣襟,检查胸腹部。
没有明显的外伤痕迹。她将目光投向孩子的口唇,强忍着不适,
用随身携带的唯一“工具”——那块从冷宫带来的、相对干净的旧帕子,
小心翼翼地沾取了一点口腔黏膜的分泌物和胃部区域衣物上的残留物,凑到鼻尖仔细嗅闻。
**苦杏仁的淡淡气味!** 混杂着一种……**类似于腐败花蜜的甜腻气息!
** 非常独特!这印证了她的初步判断——**混合毒素!
** 苦杏仁苷氰化物来源混合了某种未知的、具有类似花蜜气味的植物毒素!而且,
是**延时发作**!凶手精心策划,伪装成急性砒霜中毒!**凶手就在宫中!
** 并且能接触到这些罕见毒物!沈蔚的脑海飞速闪过几个高位嫔妃和重臣的名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必须找到更直接的证据!她将目光投向孩子紧握的双手。
右手似乎攥得格外紧,指节都泛白了。是什么?临终前抓住的东西?沈蔚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用尽全身力气去掰开那只冰凉僵硬的小手。这个过程异常艰难,
孩子的尸僵已经形成,她甚至能听到自己指节发出的轻微声响。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滑落。
终于!一枚**温润剔透、约莫指甲盖大小的圆形白玉扣子**,
从孩子紧握的掌心露了出来!**这不是宫廷制式!** 玉质上乘,
但边缘雕刻的回纹图案繁复奇异,带着某种异域或特殊家族徽记的风格,
绝非内务府造办处的手笔!**关键物证!** 沈蔚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几乎可以肯定,
这枚玉扣,要么是凶手留下的,要么是孩子在挣扎反抗中从凶手身上抓下来的!
她迅速将玉扣藏进贴身里衣最隐蔽的口袋。就在她刚把孩子的右手勉强放回原位,
试图整理一下他衣襟的瞬间——“吱呀——” 静思堂沉重的木门,
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缝!灯笼的光线透了进来!“谁在里面?!
” 一个警惕而陌生的太监声音响起,伴随着王公公惊慌失措的阻拦声:“哎哟李公公!
您…您怎么来了?里面…里面没人!是风吹的门响吧…”脚步声正朝着棺材这边靠近!
沈蔚头皮发麻!来不及了!她当机立断,身体猛地向后一倒,双眼紧闭,
喉咙里发出一声刻意拉长的、充满绝望和悲痛的哀鸣:“三殿下!是奴婢害了您啊——!
” 声音凄厉,在空旷的停灵堂内回荡。同时,她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
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泪流满面,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如同真的悲痛过度晕厥过去。“啊!” 推门进来的李公公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只见“罪妃沈氏”披头散发,状若疯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他嫌恶地皱紧眉头,
看向跟进来的王公公:“怎么回事?!”“哎哟李公公!吓死杂家了!” 王公公拍着胸脯,
一脸后怕,“这沈庶人…非要来给三殿下忏悔…结果…结果刚磕了头,就…就这样了!
怕是…怕是冤魂索命啊!” 他故意说得神神叨叨。
李公公看着地上“昏迷不醒”、满脸泪痕的沈蔚,又看看那口小小的棺材,心里也直发毛。
晦气!他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快!快把这晦气东西拖回冷宫去!
别脏了三殿下的清净地儿!”两名小太监立刻上前,粗鲁地架起“昏迷”的沈蔚,
拖出了静思堂。被拖行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惊涛骇浪。
沈蔚紧闭着眼,指尖死死扣着掌心,用尽全力维持着昏迷的假象。
**玉扣冰冷的触感紧贴着胸口,像一颗搏动的心脏,
也像一块沉重的冰第二章 玉扣迷踪冷宫的霉味再次包裹了沈蔚,但这一次,
她的心境已截然不同。胸口的玉扣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时刻提醒着她时间的流逝和真相的沉重。距离问斩,只剩下六日。
身体的虚弱和原主残留的恐惧感依旧如影随形,但现代法医沈蔚的灵魂,
已在冰冷的绝望中淬炼出钢铁般的意志。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借着从破窗透进来的、稀薄的晨光,再次摩挲着那枚救命的玉扣。**温润,冰凉,
质地极佳。** 边缘雕刻的回纹繁复而奇异,
带着一种不属于宫廷的、略显粗犷又隐含精妙的风格,像是某种家族徽记的简化版,
又像是异域的图腾。**非宫制。** 这一点至关重要。凶手是谁?能在深宫之中,
近距离接触到年仅八岁的皇子,并能使用如此复杂的混合毒素苦杏仁苷+未知花蜜毒素,
绝非等闲之辈。沈蔚的脑海如同高速运转的数据库,
飞快地筛选着原主沈清梧的记忆碎片和宫廷常识:1. **皇后苏氏:** 无子。
三皇子赵珏聪慧,颇得皇帝偶尔夸赞。虽非嫡子,但若其他皇子年幼或有恙,
未必没有机会……动机:铲除潜在威胁?她位高权重,有能力也有渠道。
2. **丽贵妃林氏:** 皇帝新宠,家世显赫,性格跋扈张扬。
曾因三皇子在御花园玩耍时无意冲撞其仪仗,而责罚过皇子的生母贤妃,
甚至扬言要“替贤妃管教管教不知礼数的小儿”。动机:报复?或纯粹是跋扈性格下的恶毒?
她同样有能力和资源。3. **贤妃陈氏三皇子生母:** 痛失爱子,悲恸欲绝。
但……真的只是受害者吗?深宫之中,母子亲情有时也会成为权力的祭品。原主记忆中,
贤妃似乎与家族关系密切,而她的家族……沈蔚皱眉,信息模糊。动机:苦肉计?
博取皇帝怜惜?嫁祸他人?可能性虽低,但不可排除。4. **外臣?
** 能自由出入内廷、接近皇子的……沈蔚想到了一个人——**太子太傅周衍!
** 这位三朝元老,太子赵桓皇帝长子,体弱多病的老师,清流领袖,德高望重,
深得皇帝和太子信任。他有充足的理由担心聪慧的三皇子威胁太子地位!更重要的是,
他有**自由出入东宫、甚至某些内廷区域的特权**!而且,以其学识渊博,
精通药理并非不可能!动机:维护太子和自己权位,铲除隐患?**周衍的名字,
在沈蔚心中被重重画上了一个圈。**但猜测无用,需要证据!需要近距离观察!需要机会!
机会……沈蔚的目光落在破败佛龛上仅存的一尊蒙尘小佛像上。她记得王公公提过,
原主偶尔会被允许去冷宫附近一处**废弃的佛堂“诵经祈福”**。
这或许……是她唯一能离开冷宫牢笼、进行有限活动的窗口!
“王公公……” 沈蔚再次来到门边,声音比昨日更加虚弱,
带着浓重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悔恨,“我…我罪孽深重,
下…也为我这污浊的灵魂…祈求一丝…一丝往生的安宁…求公公…再行个方便…” 她说着,
又艰难地摸索出原主仅剩的、一对成色普通的银丁香耳坠,从门缝塞了出去。
这是她最后的“资本”。王公公看着那对耳坠,又看看沈蔚那张毫无血色、写满绝望的脸,
最终贪念和一丝说不清的怜悯占了上风。“唉…罢了!沈小主,您这…真是让杂家…午时后,
杂家带您去‘静心阁’,就一个时辰!您…您好自为之!”**静心阁。
** 一座位于冷宫西北角、早已香火凋零的废弃小佛堂。蛛网遍布,佛像金漆剥落,
蒲团破败不堪。但对沈蔚而言,这里就是她临时的**情报站和观察哨!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透过破窗,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形成一道道光柱。
沈蔚跪在唯一还算完整的蒲团上,双手合十,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在虔诚诵经。
但她的眼睛,却像最精密的扫描仪,透过半掩的、积满灰尘的窗棂缝隙,
锐利地观察着外面那条连接几处主要宫殿的偏僻小径。
**目标:坤宁宫皇后、昭阳宫丽贵妃、长春宫贤妃方向的人员往来!
**时间缓慢流逝。偶尔有低阶宫女太监匆匆走过,神情麻木。沈蔚的心一点点下沉。
这样守株待兔,效率太低!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
一阵轻微的环佩叮当声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沈蔚精神一振!
只见皇后苏氏在几名宫女太监的簇拥下,仪态端方地沿着小径走来。
她似乎刚从御花园散步归来,神情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悲悯。
但沈蔚捕捉到了她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锐利,
以及她身边一个中年宫女警惕扫视四周的目光。皇后仪仗即将经过静心阁门口!
沈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机会稍纵即逝!她猛地俯下身,额头触地,
做出五体投地跪拜的姿态,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口中念念有词,
“…信女罪孽深重…求佛祖…求皇后娘娘宽恕…信女来世结草衔环…”仪仗果然停顿了一下。
皇后苏氏的目光落在佛堂门口那个卑微颤抖的身影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随即又舒展开,恢复悲悯:“是…沈氏?
”“罪…罪妇沈清梧…叩见皇后娘娘…” 沈蔚的声音带着哭腔,头埋得更低。
“唉…” 皇后轻叹一声,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事已至此,
诚心忏悔亦是好的。望佛祖慈悲,渡你往生。好自为之吧。” 说完,不再停留,
仪仗继续前行。沈蔚伏在地上,直到脚步声远去才缓缓抬头。
皇后的表现堪称完美——悲悯、端庄、点到即止的疏离。**没有破绽。** 至少,
表面没有。但沈蔚心中那根弦并未放松。越是完美,越显刻意。皇后身边的那个宫女,
眼神太过警惕。**第一次试探,无果。风险却已埋下。**沈蔚并未气馁。她回到蒲团上,
继续“诵经”,耐心等待下一个目标。约莫半个时辰后,一阵更张扬的笑语声传来。
丽贵妃林氏!她一身艳丽的桃红宫装,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宫女簇拥着,如同移动的霞光,
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新得的蜀锦。她们的方向,恰好也要经过静心阁。沈蔚眼神一凝。
对付跋扈张扬的人,需要更直接的刺激。她深吸一口气,在丽贵妃的仪仗即将走过门口时,
故意手一抖,将面前一个本就摇摇欲坠的、满是香灰的破旧小香炉“哐当”一声碰倒在地!
香灰四溅!“哎哟!” “谁?!” 外面的宫女们一阵惊呼闪避。丽贵妃柳眉倒竖,
精致的脸上瞬间布满寒霜:“哪个不长眼的狗奴才!敢惊扰本宫!
”沈蔚连滚带爬地扑到门口,跪在香灰里,连连磕头,声音充满恐惧:“贵妃娘娘恕罪!
贵妃娘娘恕罪!是罪妇…罪妇手脚笨拙…惊扰了娘娘凤驾…罪妇该死!罪妇该死!
” 她故意让自己显得狼狈不堪,涕泪横流,原主的恐惧本能在此刻被利用得淋漓尽致。
丽贵妃看清是沈蔚,眼中嫌恶更甚,如同看到什么脏东西:“呵!我当是谁!
原来是你这个毒杀皇子的贱婢!怎么,在冷宫待得不耐烦,想早点下去陪那小孽种了?来人!
给本宫掌嘴!让她长长记性!”她身边一个身材壮硕的嬷嬷狞笑着上前,
蒲扇般的大手高高扬起!沈蔚浑身颤抖,缩成一团,似乎吓得连躲避都不会了。
但在那嬷嬷巴掌落下的瞬间,沈蔚猛地抬起头,那双蓄满泪水的眼睛,
却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带着一种近乎洞悉的锐利,死死盯向丽贵妃!
丽贵妃被她这反常的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悸,那扬起的巴掌竟下意识地顿了一下。
沈蔚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虽然她立刻用更盛的怒火掩盖了过去:“看什么看!给本宫狠狠地打!”“啪!
” 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扇在沈蔚脸上,火辣辣的疼,嘴角瞬间渗出血丝。
她被打得歪倒在地。“晦气!” 丽贵妃嫌恶地用手帕掩住口鼻,仿佛怕沾染上什么不洁,
“走!离这鬼地方远点!” 她带着人,像躲避瘟疫般快步离开了。沈蔚趴在地上,
脸颊肿痛,嘴里满是血腥味。但她眼中却闪过一丝冰冷的精光。**丽贵妃的反应…过激了!
那瞬间的惊疑和心虚,绝非单纯因为被冒犯!** 她与三皇子之死,必有某种程度的关联!
或是知情者,或是……参与者之一?**第二次试探,险中求胜,收获疑点。
**就在沈蔚忍着痛楚,准备爬回佛堂时,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由远及近。
贤妃陈氏,在一名贴身宫女的搀扶下,形容憔悴,双眼红肿,正缓缓向静心阁走来。
她是来为亡儿祈福的。沈蔚心头一动。**机会!**她挣扎着爬起来,没有立刻躲开,
反而站在佛堂门口,用一种同病相怜、饱含哀伤和愧疚的目光,静静地看着走近的贤妃。
她的半边脸还红肿着,嘴角带血,眼神悲戚,比贤妃更像一个失去一切、濒临崩溃的人。
贤妃看到她,脚步一顿,红肿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愕,
随即被更深的痛苦和……**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取代**。那不是纯粹的恨,
更像是一种掺杂着怨、悲、甚至一丝茫然的绝望。“贤妃娘娘…” 沈蔚的声音沙哑哽咽,
深深一福,“罪妇…惊扰娘娘了…罪妇…罪妇亦是…万死难赎…” 她没有过多辩解,
只是将姿态放到最低,眼神中流露出对贤妃那份丧子之痛的“感同身受”。贤妃看着她,
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疲惫和痛苦的叹息。
她身边的贴身宫女,一个眼神看起来颇为精明的年轻女子,却飞快地瞥了沈蔚一眼,
那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审视,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进去吧。
” 贤妃的声音虚弱无力,由宫女搀扶着走进了佛堂。她没有再看沈蔚,
仿佛多看这个“杀子仇人”一眼,都是对自己心神的凌迟。沈蔚默默地退到佛堂角落,
跪在另一个破蒲团上,继续她的“忏悔”。但她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贤妃和那个宫女身上。
贤妃的悲恸是真实的,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绝望和灰败感,装不出来。
但那个宫女…她的反应太奇怪了!作为贤妃的心腹,她应该对沈蔚恨之入骨才对,
为何是警惕和慌乱?她在慌什么?怕什么?沈蔚的心跳微微加速。**贤妃这里,水很深!
那个宫女,是关键!**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贤妃在佛前低声啜泣祈祷。
沈蔚盘算着如何制造机会接近那个宫女。就在这时,佛堂门口光线一暗。
一个清癯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来人穿着一身素雅却质地极佳的深蓝色文士常服,
面容儒雅,眼神温和,颌下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他腰间悬着一枚成色极佳的玉佩,
步履从容,带着一股令人心折的书卷气和长者风范。**太子太傅——周衍!
**沈蔚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剧烈地跳动起来。目标出现了!
而且是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周衍似乎也是偶然路过,看到佛堂内的贤妃,
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悲悯和关怀:“贤妃娘娘节哀,保重凤体啊。” 他的声音温润平和,
充满抚慰人心的力量。贤妃见到他,如同见到了主心骨,
悲声更甚:“太傅…我的珏儿…他…”周衍温言劝慰了几句,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跪在角落、形容狼狈的沈蔚,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悲悯,
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可怜虫。机会!沈蔚脑中警铃大作!不能错过!
她猛地向前膝行几步,朝着周衍的方向深深叩首,
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刻意伪装的愚钝惶恐:“罪妇沈氏…叩见太傅大人!
求…求太傅大人指点迷津!罪妇…罪妇日夜诵经忏悔,
不知…不知如何超度亡魂…才能…才能减轻罪孽…求太傅大人…指点一二…” 她语无伦次,
仿佛真的被恐惧和愚昧折磨得精神恍惚。周衍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温和依旧,
甚至还带着一丝对“迷途羔羊”的悲悯:“沈氏,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佛云放下屠刀,
立地成佛。你既有心忏悔,便当诚心礼佛,诵念《地藏经》,或许能得一丝解脱。
” 他语气平和,滴水不漏,完全是宽厚长者开导愚昧罪人的姿态。但就在他微微俯身,
似乎想更“慈祥”地劝导沈蔚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气味**,
随着他的动作,飘入了沈蔚的鼻腔!**腐败花蜜的甜腻气息!
** 混合着他身上清雅的熏香,几乎难以分辨!沈蔚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是他!这独特的气味,与三皇子胃内容物残留的气味高度吻合!
**她强压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质问,将头埋得更低,
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谢…谢太傅大人指点!
罪妇…罪妇定当日夜诵念《地藏经》…” 她的声音哽咽,仿佛感动至极。周衍微微颔首,
不再看她,又对悲泣的贤妃劝慰了几句,便从容转身离去。自始至终,他的眼神温和悲悯,
没有一丝波澜。直到周衍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小径尽头,沈蔚才缓缓抬起头。
她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刚才那一刻,她仿佛在刀尖上跳舞!**周衍!
** 他的嫌疑指数瞬间飙升到顶点!那独特的花蜜气息,绝非偶然!
他自由出入宫廷的身份,他的学识,他的地位,都完美符合凶手的特征!
但是……**动机呢?** 仅仅是为了维护太子地位?似乎还不够充分。沈蔚总觉得,
这背后还隐藏着更深、更黑暗的东西。“沈庶人,
” 贤妃身边那个眼神精明的宫女忽然开口,声音冷淡,“时辰不早了,娘娘该回宫了。
你也该回冷宫了。” 她的目光扫过沈蔚红肿的脸颊和狼狈的模样,
眼神深处那抹**警惕和慌乱**再次一闪而过。沈蔚恭敬地应下,
目送贤妃被宫女搀扶着离开。那个宫女临走前最后瞥她的一眼,像一根刺,扎进了沈蔚心里。
**这个宫女,知道些什么!她和周衍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王公公不耐烦地催促声在门外响起。沈蔚拖着疲惫的身体,带着一身伤痛和满腹疑云,
回到了冰冷的冷宫。线索指向了周衍,但证据呢?玉扣的来源?那花蜜气息的具体来源?
如何证明?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借着月光,再次拿出那枚冰冷的玉扣,反复摩挲。
指腹在那些繁复的回纹凹槽中细细摸索……突然!她的指尖在其中一个凹槽的深处,
感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颗粒状的异物感!**沈蔚精神大振!
她小心翼翼地将玉扣凑到月光下,用发簪的尖头,极其轻柔地拨弄着凹槽深处。
**一点点极其微量的、颜色深暗的红色泥土颗粒**,被剔了出来!
这泥土……颜色如此独特!深暗如凝固的血,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光泽感,
绝非宫中常见的黄土或黑土!**这是哪里来的?** 沈蔚的脑海中,
仿佛有一道闪电劈开迷雾!
她拼命回忆着原主沈清梧那零碎的记忆碎片……宫中的土壤……**太子东宫!赤霞圃!
**传闻太子体弱,需精心调养。其东宫后苑有一处名为“赤霞圃”的奇花异草园,
专门培育一种从南方进贡的、据说有安神养心奇效的珍稀花卉“赤霞兰”。
而培育此花的土壤,据说是混合了某种罕见的红砂矿土,颜色暗红如血,极为独特!
整个皇宫,**只此一处!****玉扣凹槽里的红土,来自太子东宫的赤霞圃!
**而能自由出入东宫,甚至能接触到赤霞圃土壤的……**只有太子赵桓,
以及他最信任的老师——太傅周衍!****证据链的关键一环,扣上了!
**巨大的兴奋和更深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沈蔚!她几乎可以肯定,凶手就是周衍!
但……如何证明?如何将这微量的红土和玉扣,与高高在上的太傅联系起来?
如何解释自己为何知道赤霞圃的土壤?就在她心潮澎湃、苦思对策之际——“哐当!
” 冷宫那扇破旧的大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火把的光芒瞬间驱散了室内的黑暗,
刺得沈蔚睁不开眼。大批全副武装的侍卫如同潮水般涌入,瞬间将小小的冷宫挤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不是太监,而是一名身着高级侍卫服、面容冷厉的中年统领!他目光如电,
扫过惊愕的沈蔚,厉声喝道:“搜!”几名侍卫如狼似虎地扑向沈蔚那张破旧的板床,
粗暴地掀开草席和破被褥!“统领!找到了!” 一声高呼响起!
只见一个侍卫从床板下最隐蔽的角落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绘着青花的瓷瓶**!
冷宫统领一把夺过瓷瓶,拔开瓶塞,凑到鼻尖一闻,脸色骤变!“鹤顶红!
果然是剧毒鹤顶红!” 他猛地将毒瓶举起,冰冷的目光如同利刃般刺向脸色煞白的沈蔚,
声音响彻整个冷宫:“罪妇沈氏!人赃并获!你竟敢私藏毒药,意图不轨!来人!将她拿下,
严加看管!即刻禀报皇上!”轰!如同五雷轰顶!沈蔚看着那瓶凭空出现的“鹤顶红”,
看着侍卫统领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瞬间明白——**周衍出手了!
**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栽赃嫁祸!要彻底堵死她所有的生路!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
再次将她淹没。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无情地踩灭。唯一的线索玉扣还藏在身上,
但那微量的红土,在这滔天嫁祸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被粗暴地拖回角落,铁链加身。
侍卫严密看守,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完了吗?** 沈蔚蜷缩在冰冷的阴影里,
脸颊的疼痛和心口的冰冷交织。玉扣硌着她的胸口,像一块绝望的寒冰。
萧绝…那个唯一可能传递信息的人…他在哪?他是否也被周衍盯上了?
就在这无边的黑暗和绝望几乎要将她吞噬殆尽之时——“笃!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石子落地的声音,从破败的窗棂外传来。沈蔚猛地抬头!
只见一个小小的、裹着什么东西的石子,精准地穿过窗棂的破洞,滚落在她脚边的阴影里。
看守的侍卫背对着窗户,毫无察觉。沈蔚的心脏,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颤抖的手,慢慢摸索过去,
抓住了那颗冰冷的石子。她颤抖着打开裹在外面的破布条。